李唐在来时路上只是草草绾着头发,这时见到她也像其他宫女子一样头顶圆锥,汪直觉得看着怪怪的。
“听说你出息了,拜了一位好师父,还在贵妃娘娘跟前得了差事。”李唐倒了杯热茶给他,攥着他冻凉的小手焐着,“你看,还说等我做了女官提携你,我还要托你提携呢。”
汪直不知道李唐是否清楚这次调动是他托的关系,也不欲就此多说,便道:“那都是碰巧运气好,李姑姑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可有过什么人欺负你,为难你?”
李唐摇摇头,轻叹道:“还算好了,毕竟我大了,又懂汉话,受训时挨的打骂就比那些年幼无知的妹妹们少得多。对了,有件事还要对你说,刚进宫那时录名,我的名姓是一位同行的妹妹给报上去的,后来才知道,她们听那位妹妹吐字不清,竟把‘李’听成了‘纪’,将我的名字录成了‘纪唐妹’,后来也没人给改了,我就只能改姓纪了。”
她笑了笑,“以后你也要改口叫我纪姑姑才成,不然,别人都不晓得你说的是谁。”
汪直已然惊呆了,大张了口说不出话来。
纪这个字用在姓上发三声韵,那些大藤峡瑶童的口音里,“李”和“纪”确实听起来很接近。原来李唐就是历史上的纪妃啊!是明孝宗的生母!
《明史》说纪妃“俘入掖庭,授女史,警敏通文字,命守内藏……帝偶行内藏,应对称旨,悦,幸之,遂有身。”
内藏就是内库,如今纪妃的命运竟然每一步都与李唐相合。
面前的她眉眼秀丽,清隽可人,虽称不上绝色,在宫女之中还是称得上出挑,汪直没见过其他宫妃,只能确定,李唐至少比万贵妃明显要漂亮,皇帝要是偶然见到她,确实很可能会看中收用。
他的吃惊全都挂在脸上,李唐见了吓了一跳:“你怎么了?难道想起了什么?”
汪直百感交集,磕巴了一阵才勉强回过神,拉着李唐问:“姑姑,你……信不信仙人托梦那回事?”
李唐不解:“怎么,有仙人给你托梦来着?”
汪直道:“刚入宫那时有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位长胡子的老仙人为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这宫里将来会有一个姓纪的宫女姑姑,她在内库里当女史,后来有次皇上来内库巡察,看中那位纪姑姑,就临幸了她。纪姑姑因此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皇子。但后来好几年的工夫,皇上都没有理睬纪姑姑和他的儿子,还有其他的嫔妃因为嫉妒迫害欺负纪姑姑,纪姑姑就带着皇子在宫中一隅凄苦度日。直到那个皇子长到六岁时,皇上才叫人把他们母子接过去,封了纪姑姑为妃子。可是纪姑姑那时已经病痛缠身,没过多久就重病死了。”
他紧紧抓着李唐的手,小脸上满是栖遑,“李姑姑,我那时对这个梦一点也没挂在心上,可如今……如今你就姓纪了,还是在内库里当女史,处处都和梦里的故事相合,我怕……怕你将来就会像那个纪姑姑一样,你说会不会?”
李唐听得呆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相比京师汉民,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更要迷信,大藤峡的瑶民们还在信仰山神,生了病不看大夫,反而请巫婆跳大神,所以听到汪直说仙人托梦,还提到姓纪、内库女史这些相合的细节,李唐一点都没怀疑,很轻易便全盘相信了。
她也不像汉人那么重礼法,听见汪直说到被临幸和生子这些话题,并不觉得羞涩难堪,这时只顾凝神琢磨他话里那个纪姓宫女的命运。
汪直摇晃着她的手臂:“李姑姑,不如我再去求求人,再把你调去别处当差,或是……为你改回姓李,这样或许你就不会是那样的命数了。你说好不好?”
李唐痴痴地问他:“小豆儿,你觉得那位纪姑姑的命数不好,是吗?”
“她六年凄凉度日,才二十来岁就郁郁而终,自然命数不好了。”汪直有点怀疑她是被惊傻了。难道纪妃那能算是好命?皇帝睡了一次就不再理她,万贵妃还可能迫害过她,虽然身为太子生母,可她儿子当皇帝她没看到,连立太子她都没看到,总共没享几天的福就死了,能算哪门子好命?
李唐缓缓摇头:“小豆儿,你还记得咱们来京师之前那阵子吧?那会儿每次说起将来,我都觉得自己怕是活不了几年,不定哪天就死了,想也是白想。有你总陪我说话,为我纾解心绪,我才好了些,进宫后这些日子,我也不那么觉得自己没几天可活了。
可是,我毕竟比不得那些良籍宫女,人家还能盼着有朝一日被放归回家,我还哪里有家?将来只能是老死在这宫里,纵是可以长命百岁,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说句难听的,那种日子越是过得久,才越折磨人。长命百岁不是福分,反倒是魔咒才对。
倘若你那个梦可以成真,倘若我真有机会,生个孩子……“
说到这儿,她脸上现出了笑意,仿佛云缝里露出的暖阳,双眸也变得光辉灿灿,“什么圣宠,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可我若是还能生个孩子,能留下条血脉,那……真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儿!”
她反握住汪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