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莞尔一笑,津津有味地回忆了片刻。
林玉婵:“……”
苏敏官眉梢一挑,走近两步,离她二尺距离。这距离算不上侵犯,但也够密切,定睛能数清她睫毛,看清她细微的喜怒哀乐。
他懒懒地笑道:“所以呢,我确实是个睚眦必报的大坏人。方才有人胡乱生我的气,我等不得,必须马上气回去。”
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一双漂亮的眸子左右转,放肆地看着她的脸,做沉思状。
林玉婵一咬牙。这人说话真真假假,涮人玩呢!
不过,他童心起来,就说明已涮得她够,消气了。
她也就配合地做小伏低:“少爷饶命,我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苏敏官很满意她这反应,抿唇一笑,推开舱门。
见她出去,忽然又有些失落地想,小姑娘也真好哄。
他小时候的确是睚眦必报,受不得委屈。可现在呢?
现在也学会忍辱负重,一身城府,藏住珍贵的锋芒。
让人防,让人厌,让人心怀顾虑,不敢和他交心。
他好心提醒,人家第一反应却是“你监视我”。
热风涌入,甲板又是一晃。苏敏官似是不经意,问:“对方是谁?”
林玉婵一愣,“什么对方?”
自己想一想才明白过来,哀怨道:“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啊?”
但她刚刚又是“少爷饶命”又是“您消消气”,这题不答,也太没诚意。
她权衡片刻,说:“嗯……是个信洋教的。名字……名字我没记住。反正就打个照面。”
给常保罗留个面子。博雅跟义兴有长期合约,以后他还跟苏敏官打交道呢。
苏敏官扶她出船舱,轻轻的声音掠过她耳边。
“阿妹,你别嫁人。”
林玉婵迈出的一条腿僵在舷梯上,半边脸晃着阳光,有点热。
第82章
林玉婵一瞬间张口结舌, 不知该怎么答这题。
虽然这话甚合朕意吧的,但……
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啊。
她爬上舷梯,抬起头, 苏敏官坦然看她, 说完后半句。
“否则你辛辛苦苦赚的这些银子都归别人了, 亏不亏。”
林玉婵怔了一怔。确实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她想,我赚的钱, 难道不归我自己?
“莫说人家看不上你, ”苏敏官话音冷淡,仿佛只是在跟她谈保险条款, “莫说你出身低、不缠足、做过奴婢、如今身份是寡妇, 这些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为了这钱,日后媒人会踏破你门槛。”
苏州河里水运繁忙, 河湾转角处缓缓驶来另一家船队, 挂着葫芦旗。甲板上的船老大向苏敏官挥手, 像是在跟同行打招呼。
苏敏官也挥挥手,不经意的, 比了“天地人”手势。
那船老大也飞快地比了“天地人”, 然后再次拱手, 钻进船舱。
运输业真是个串联的好地方。当年创建上海义兴的天地会前辈, 必定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林玉婵回神定心,不敢轻慢, 再次确认:“你是说, 我若嫁人,我的钱, 不归自己?”
苏敏官反倒有点奇怪:“这是常识啊。”
他转念又想,像她老豆那样撒手不管, 人情世故一概靠她自学成才,有些东西漏掉也正常。
他笑道:“你不是认识不少弄堂阿姨大娘吗?去问问她们呀。”
高门大户出来的闺秀,倒是可以体面地留一点难以转让的田产,在婆家硬气生活;但小门小户百姓,生存吃饭都是问题。嫁过去就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多伤感情。
各种女德书家规都明确规定,嫁妆要拿出来供公公丈夫使用,这才是好媳妇。
当然了,嫁妆贴补夫家,也是为了日后提高生活水平着想。譬如哪家丈夫想做点生意补贴家用,或是供自己寒窗苦读,做媳妇的大力支持,日后丈夫赚钱归来,或是金榜题名,全家都有rou吃不是?
如果媳妇死守嫁妆一毛不拔,对她也没好处。一个女人在屋里Cao持家务,有什么用钱的机会?那钱还不是烂在箱子里,浪费了。
谁都不愿娶个铁母鸡。摊上个不明事理的抠门媳妇,轻则影响家庭关系,重则当场一顿好打。
他用目光描摹一下这姑娘的小身板,不觉得她打得过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
他低声说:“自己辛苦打拼,赚了钱归别的男人……或者,他干脆不让你出门胡闹。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全搁置,茶叶什么的……嗯,我倒是可以低价收。”
他说到最后一句,唇角一扬,把前面那一串严肃的警告,收成一句玩笑。
林玉婵:“想得美。”
她其实也隐约知道这个习俗,但毕竟未曾亲身参与过大清的婚丧嫁娶,对此只是模糊理解。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