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足,温暖的光线洒满铺面,又有那么两三分,从小窗倾泻到茶室内,在他手边形成一道跳跃的光斑。
那光斑忽然被打散了形状。林玉婵推门就进。
“一千五百两还是太多。”她不跟他废话,“容先生不会考虑的。”
苏敏官这手段虽然有点上不得台面,但好歹在她的底线之上。况且容闳都表态接纳义兴,她也就难得糊涂,暂时寄下了“痛斥一番”、“教训一顿”的冲动。
但她依然觉得小少爷有点太狂了。
“现在有四家船行在容先生那里排队,”她说,“最低的出价八百两。”
苏敏官立刻接话:“都比不上我。”
“你得让容先生相信呀。”
苏敏官放下笔,淡淡地笑了一笑。
“阿妹,他信你,不信我。”他心平气和道,“你若是能赏脸,认真给我当一次说客,我想容先生会乐意多付那七百两银子的。”
林玉婵笑道:“哟,真是抬举我。”
不过她沉下心一想,苏敏官也不是信口胡言。
如果容闳真能做成这次的巨额生意,七百两银子的差价,那就是九牛一毛。
只要她稍微美言几句,小小撬动容闳心中的天平,这钱他会出得很爽快。
林玉婵正色道:“这是关乎容先生安危的事,我不能帮你出千作弊。”
苏敏官:“……”
这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哪来的?
他无奈收纸笔,起身拉下窗帘,挡住晃眼的阳光,跟她并排立,推心置腹地说:“你那么在乎容先生安危,你就该知道,放任他去挑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船行才是害他——我不要求别的,你能请动他过来看一眼就行,好不好?”
“……况且你也不能白使唤我。那叫剥削。”
林玉婵微笑着说完后半句话。
苏敏官轻轻咬牙。这丫头跟他学得真快,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林玉婵侧过脸,看着他微微错愕的面孔,心情十分舒畅,笑道:“谁让你不降价。”
苏敏官双目放空,看着对面墙壁上的裂纹,叹气:“阿妹,我快饿死了,我们很缺钱的,罚款都交不起的。”
林玉婵笑而不语。
“你知道什么叫一分钱一分货,太便宜的东西你敢买?”
林玉婵耸耸肩。
苏敏官彻底无语,忽然闪身欺近,俯首凑在她耳边,温柔地问:
“你要多少回扣?”
他气息温热,轻柔得像羽毛。
林玉婵心里一大跳,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撇过头。
要是光听他语气,还以为他要向她表白呢。
她气短:“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后能谈下多少价,我付你抽成百分之三。可以再议。”
他声音有些沙哑,慵慵懒懒的,吹在她耳边,无比的蛊惑。
原本两人并排,他微微一侧身,就把她堵在书案和茶座之间。她本能向后微微仰。
林玉婵有点心虚,想离他远点。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让他一解读,自己显得那么堕落、那么唯利是图呢?
这人太可怕了,当jian商都当得那么深情款款。
没退出一步,让他轻轻拽回来,不让动。他喉头轻滚,目光灼然,漂亮的眸子黑如漆,带着不加掩饰的热切。
他从未对她展现出这么直白的侵略性。林玉婵一瞬间居然有点畏惧,耳根慢慢爬上热度。有点口干舌燥,想喝他手边的茶。
茶室窗帘被拉下,纵然有人在外面听到只言片语,也只能听见苏老板冠冕堂皇地在谈判,厚颜无耻地谈论着暗盘交易的细节。
却看不到,他对面的谈判对手,小脸红得堪比杯中的茶汤。
苏敏官眼角轻轻一弯。
小姑娘猫儿似的,即便是长高了丰腴了,炸起全身的毛,还是比他小一圈。他往日在商海里对付的都是凶恶大老虎,攒了一肚子Yin谋诡计,就是不好意思在她身上使,语调稍微重点都觉得像是欺负人。
“当然了,回扣不好听,我知道。”他最后选了个最体贴的态度,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不如叫佣金,挣的是辛苦费,不丢人。你用不着脸红。容闳不懂运输业行规,这佣金本该是他付的,如今我付你,不能让你吃亏。”
林玉婵深呼吸,顶住四面八方无形的压迫感,小声说:“我不缺钱……”
她只追求吃饱穿暖,钱已够了;手里几百现银,她还怕贼惦记呢。
苏敏官微微笑了,好像是不信,又好像是笑她幼稚。
“阿妹,给我出难题是不是?你明明知道,钱是最容易解决的事。”
“……”
“那好,你要什么,我尽量想办法——还是让我猜?”
他柔声细语,一句接着一句,不给她好好思考的时间,大有“不谈妥不罢休”的架势。
林玉婵心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