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天子表露出分毫不喜,他就立刻收累,回去再罚傅棠一天之内背五本书。
此时见天子非但没有不喜,反而担忧他,太子心里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得更凶了。
他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说:“朝堂上遇见何事,皆是意料之中,孩儿又岂是那种半点苦头都吃不得的人?”
天子无奈了,“那你哭什么呢?”
“孩儿就是气,气父皇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太子“噔”的一声,把那一碗参汤放到了小方桌上,又急又气地指责天子,“御医明明交代过了,您的身子不能用参汤,您偏是不听。
今日若不是孩儿正好撞见了,还不知道父皇怎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呢。我一日三回的来,父皇尚且如此,孩儿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天子这话虽含嗔怪之意,但大笑着说出口,更多的却是对儿子的怜爱和对儿子一片孝心的欣慰。
“这是高丽参,温补的,御医看了,说可以用的。”
“当真?”太子半信半疑。
这时,珠帘掀起,已经用过午膳的贵妃走了进来,接口道:“自然是真的。殿下当心,陛下有分寸的。”
而后,她又对天子道:“殿下关心则乱,足见一片孝心。陛下便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该好生将养才是。”
太子忙道:“娘娘说得是,儿子还有好多事情不懂呢。等父皇身体好了,一定要好好教教儿子。”
眼见贵妃与太子相处融洽,天子觉得就算自己哪一天真的撒手人寰了,也不必担心这些后妃的活路了。
放下了一桩心事,天子心里一松,竟觉得身上轻便了些。
“好,都听你们的。我这把老骨头呀,可都交给你们了。”
太子趁机要求,“那孩儿每天都来监督父皇吃药用膳。”
见儿子眼中红痕未退,天子也知晓他不见自己平安不会安心,便点头允了他,“也罢。只是有一样,不许耽误政务。”
“父皇放心,几位大人皆是德高望重之辈,有他们辅佐,孩儿不会误了正事的。”
“哦?”天子起了兴致,问道,“你选了哪几个重臣来辅佐你理政呀?”
太子便说了五个人名。
天子执政多年,对朝堂诸公了如指掌,只听了名字,就知道哪一个是哪个部门的,身后又有什么关系网。
而太子选的这五个人,至少有三种不同的立场,又有两人属于坚定的保皇党,一人是个墙头草。
如此一来,只要太子需要,就能让所有的事情按照他的心意来发展。
“不错,不错。”天子点了点头,赞赏道,“果然是长进了。”
贵妃自知身份尴尬,在他们父子说起朝堂事的时候,就主动端了天子喝剩下的参汤出去了。
太子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觉得贵妃能在宫中屹立多年盛宠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
若是皇后也有贵妃这样的觉悟,他就不会时不时的头疼了。
喝了几口参汤,天子的Jing神健旺了许多,就拉着太子传授了许多平衡朝堂,左右局势的心得。
他又特意把几个心气比较高的重臣点了出来,让太子对这几个人把握好分寸。
“不必太客气,但也别踩了他们的底线。”
太子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天子。
对此,天子也只能说:“这个度,你要自己摸索把握。若是实在怕自己弄巧成拙,就提前预备好能取代他们的人,不行了就直接换。”
所谓臣子嘛,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既然是买卖关系,自然是双方都要衡量利弊的。
如果买家觉得不值,自然可以选择退货。
只是,这样冷酷的话,有些不像是一向宽和的天子说出来的。太子有些诧异,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天子当年做太子的时候,日子过得可不太平。他能顺利登基,并把持朝政多年,还能落一个宽和的名声,又岂是省油的灯?
“父皇放心,孩儿会慢慢摸索的。只是父皇要快点好起来,孩儿还有许多事都没有头绪,需要父皇来指点的。”
“好,听你的。”
天子笑着摸了摸太子的鬓角,冰凉而干枯的触感让太子差一点又哭了。
他一把握住天子的手,低头一看,就见原本白皙修长的手上,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了黑褐色的斑点。
这种斑点,太子见过,在那些年纪大了的老太监和老宫女身上。
在这一刻,太子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父皇,是真的老了。
——
天子病重,京城人人自危,远在江南的宁王却觉得是天在助他,恨不得关起门来痛饮一番庆祝。
不只是天子忍宁王许久了,宁王忍天子也忍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