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早,赵星桥坚持同行,纪一舟看他手腕活动自如,便答应了。按计划赵星桥要帮忙拍照,纪一舟抢了相机,威胁他不答应就别去,赵星桥才作罢。
纪一舟忍不住骂了句“倔脾气小孩”,又说“纪明亮都没这么倔”,赵星桥也没反驳。
这两日的行程安排很紧,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补充当地的地理人文素材,众人先是爬了半座山拍各种小庙、神像,又沿河岸搜寻漂亮的风景,冬天田地可拍的东西不多,只得去参观花生饼作坊。这是安排好的事,吃饭时闲聊,听到当地有神龙传说,纪一舟兴起,专门进山找那神龙居住过的山洞,宋站长之后还要补充婚丧嫁娶的特色照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本宣传册既要将石头画和当地风土人情结合起来,增加人文底蕴,又要配合扶贫工作,宣传经济环保致富新思路。之前的稿件写了三万字,赵星桥盘算着,再增加这些内容,差不多要扩充一倍。
本来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民协既不是当地村落的扶贫对口单位,纪一舟也不是政府文宣岗的公务员,一开始尚且和非遗有联系,如今已经毫无关联了。
乡村的冬日午后,纪一舟热得额上冒了一层薄汗,他脱了外套站在田埂上和宋站长、支书还有几个农民说话,不时用夹着烟的手指比划说明,像个完全融入其中的当地村民,说是农民的儿子也不为过。
夜里忙到八点才回旅店,纪一舟扑进床里,舒服得长吁一口气,赶紧跟邹也视频,问纪明亮好不好。看见那头呜呜呜撒娇的小狗,对着镜头一通乱嚎,连说爸爸马上就回家。
赵星桥倚墙站着,深深望着他,眼眸中满是柔和。
临睡前,他看纪一舟不停揉捏肩颈,上前道:“我来吧。”
没等拒绝,赵星桥双手按上纪一舟肩膀揉起来。
力道恰到好处,纪一舟舒服得□□两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后脑的发梢蹭在赵星桥手上。
赵星桥问:“为什么要这么认真?”
“嗯?”
“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
“还说我呢,”纪一舟哼笑,“你不也是?本来是编辑部的,没少帮我们干活吧。”
“我是实习生,你不一样。”
纪一舟嘿嘿笑了两声:“你不知道,这叫长袖善舞,积极建设人脉,万一哪天需要人家帮忙了,念着这份旧情,还能说上话。你看花生饼作坊的许老板,不就送了我们好几袋?回头给李老师捎去,她念叨好久了。”
赵星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手下的力道忽然重了,问:“你是故意的?”
“嗯?”纪一舟回头。
赵星桥收回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问:“真的只是想要积累人脉吗?”
“不然呢?”纪一舟笑,他的眉眼是这张脸上最出色的地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像是两弯黑色的、盈满湖水的月亮,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会感觉其中有无尽的深情,“我就说小赵你学生气太重了,这些事工作以后就懂了。多条朋友多条路,你哪儿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是你的贵人呢!”
赵星桥看不出这张笑脸下的心思,他好像有些落寞,低着头,轻轻说:“我以前觉得学长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管对谁都很真诚、坦率。”
纪一舟惊讶:“我们以前见过?”
赵星桥继续道:“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你总是笑,但你心里不是这样的。难道你真诚地对待别人,只是因为别人有可能是你的贵人吗?你没有真心喜欢的、不求任何利益去对他好的人吗?你是不是,即使谈恋爱,也要像有些人那样,去考虑门当户对,要配得上,要像挑选商品那样,而不是真心问一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对方呢?”
纪一舟望着他,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两人沉默地对峙,纪一舟脑袋里闪过好多念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顾梳理当下的情况,而后才叹息一声,问:“小赵,我不知道你以前对我有什么误解,这倒是无所谓。纯粹干净、坚守原则,这是你的优点,非常好,继续保持。我毕竟也是隔壁办公室的上司,还是你的学长,这样高高在上夸奖你,你不要生气。我真心希望,你可以一直做一个真诚的人,现在很少有这样的人,这很珍贵。”
赵星桥紧握双拳,问:“这是你的真心,还是客套呢?”
“真心呀!”纪一舟笑,钻进被窝里,心想:去你妈的真心,老子是什么人,干你屁事。
赵星桥没再说话,默默关了灯。
纪一舟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越想越气:凭什么老子要哄着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道德小警察?干嘛管别人怎么做人?一个小实习生,对老子指指点点,自来熟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一心想掀开被子,把那小子扯起来打一架,这才是他的真心。
纪一舟忽然明白了,从听见赵星桥那句“他是个虚伪的人,我讨厌他”开始,潜意识里那个自己就在日日夜夜磨牙,想要狠狠揍这小子一顿,问他凭什么要讨厌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