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外公外婆还在上元的话,这问题根本不用问。爸爸忙,忙罢了食堂关门了也没事,外公外婆肯定会给他留饭。但是现在外公外婆不是搬到灯市口这边来了嚒。
陈凤霞正忙着跟人打电话,随口应了句:“不用煮。”
等她挂了电话,才听到女儿遗憾的声音:“爸爸又跟你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吗?”
唉,她都开始怀念爸爸在市教育局的日子了,起码那时候爸爸不忙,家里的晚饭经常都是爸爸回来做。
现在呢?还做饭呢,能回家吃饭就不错了。
陈凤霞不假思索:“这哪里还用打电话问,今天六月十七号,你爸有事。”
三个姑娘都面面相觑,六月十七号怎么了?礼拜天还有这么多事。
郑明明冥思苦想一番,恍然大悟:“今天是父亲节。”
可这更加不对了,父亲节难道不是回家庆祝吗?啊,他们应该给爸爸准备个蛋糕什么的。
还是收了阳台上晾晒好的衣服回来,坐在沙发上叠的陈高氏冒了句:“今天是七七吧。”
陈敏佳下意识地反驳:“nainai,今天不是七月七号,今天六月十七号。”
郑明明福至心灵:“nainai,你说的是那个七七?”
吴若兰还没回过神来,满脸懵:“什么七七。”
“从五月一号到现在,刚好四十九天,七七。”
五月一号发生了什么?上元的漂流出事了,一家四口人全死了,只剩下一个外地过来想投资的厂商。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儿。
传统习俗当中,人过身后要烧七。其中头七、五七还有七七最重要,过了七七,丧殡仪式才算真正结束。
今天,是那个人跟自己的家人最后道别的日子。
屋子里一阵静默,除了不明所以的三小只欢快地跑来跑去,所有人都没吭声。有的时候,幸存者比死者更痛苦。那位外地老板本来也是要上漂流皮筏艇的,但是最后关头被个生意上的电话绊住了,他就让家人先玩,后面再一起来一趟。
谁知道,这一趟就是天人永隔呢。
陈敏佳问了句:“他还过来了啊,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去上元呢。”
“要去的。”陈凤霞叹了口气,“他们老家有喊魂的说法,七七这天死者的近.亲去喊魂,带死在他乡的人回家。”
上元县的漂流园区眼下还没开放,傍晚时分,残阳铺水,半江瑟瑟半江红。周围静悄悄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只有倦鸟归巢时扑棱的翅膀带着活泛的气息。
孙老板从下午进去园区起就不声不吭,一直坐在妻儿和父母出事的拿刀水门对着的岸上发呆。夏日草木葳蕤,浓郁的青草汁染上了他的裤子,他也一无所觉。
陶总正戴罪立功呢,这些天他领着人将园区上下全都摸了遍,争取万无一失,好在七月重新开园时确保游客的安全。
此时此刻,瞧着这位苦主,即便六月的晚风已经带上了清爽的凉意,他还是额头上汗直冒。
“你看,这个,哎哟喂,郑主……区长,我们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人家要是纠集一堆人过来闹事,他们当然头大如斗。可人家如此不吵不闹,他们又感觉浑身不得劲。说到底,这就是半瓶子晃荡的坏处。
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卑鄙,总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郑国强手里抓着瓶二锅头,直接往前走,一直走到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旁,他才站住脚步,蹲下身,拧开酒瓶盖子,平移胳膊将酒倒河水当中。然后他跪下来,朝着河流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等重新站起身,他面上的表情依然肃穆。
孙老板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周围静悄悄的,夕阳将整片大地都染得血红,只有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夏天。
郑国强的目光落在了孙老板身上,半晌只说了两个字:“节哀。”
孙老板咧咧嘴巴,眼睛发红,到底没有冲着郑国强嘶吼,只任由这个区里的干部说话。刚才他们是怎么喊他来着,区长,呵,是区长,郑区长。
他记得清楚,先前的区长姓侯。
现在这位区长跑到他面前做什么,难道是向他说明,看,我们不是不当回事,因为你家里出事了,我们连区长都免职了。四条命,换一个区长的官位,果然好贵啊。人家起码得等风声过去再重新提拔重用。损失是如此的惨烈,你还想怎样?
郑国强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要是问我今天为什么过来,是不是要代表什么,我答不出来。事实上,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多余。我今年四十岁,我姑娘上初中,明年中考。”
孙老板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儿子今年中考。就是为了让孩子调整心情,轻松点儿,他才带小孩过来玩上元的漂流的,而不是留在家里上考前冲刺班。
谁知道就这么神差鬼使的决定,害了他一家人呢。
孙老板伸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