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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天渐渐过去,正午阳光却还是晒人。院墙边树荫浓密,层层叠叠墨色Yin影间放住一竹编躺椅,上头正睡个青绿袍子的大肚男子。
男人面白无须,虽窝在椅中,也能看出身量不高。他虽不健硕,却也不是少年那样清瘦身板,尤其此时挺着大肚,更显得身前臃肿。
身上青绿衣服正是宫中内监服制,且是个不大不小的品阶。他腰间两条深色穗子,乃是御前侍奉才有,便比同等内侍又多两分体面。如此,男子虽说肚腹膨大,腰身风吹似地一日日粗胀,针房这衣裳却都送得服帖合身,月月跟着他身形放宽。此时柔滑袍子妥贴兜住大肚,并不勾勒身形轮廓,旦将胀大胎腹、凸起肚脐都藏住,不过显得身形略臃肿而已。
这男子一手搭腹,一手托腰,睡得并不深沉,反倒是双眉紧锁,口里隐约还哼叫几声。
“木莲,木莲——”远远传来声响,两个青绿袍内监还未进院门,声音便已先至了。
木莲本就睡得浅,听见人叫唤,揉一揉眼便坐起身来。只是他累赘大肚匹不上利落身手,一时坠得身形一个趔趄,慌忙扶住了扶手才好。
“莲哥,你身子重,不要大动才是。”一个内监急忙上前扶住,顺着他臌胀圆肚缓缓地抚了两抚。
方才那叫唤的内监也哑了火,拢着木莲肩膀,跟着一道儿抚着他后背。
木莲只觉得一阵香气袭来,霎时冲得他欲呕,急忙推开身前臂膀,扶着扶手便是一阵干呕:“哦——呕——”
身旁两人也有些讪讪,倒是木莲一面拍着胸脯,一面摆手道:“无事,无事……呕——”
“木莲,你这鼻子愈发好使了,”大嗓门内侍抬起胳膊嗅着自己袖管,贴着布料嗅了好一会儿,才闻出一点儿味道,“恐是先前巷道里遇着修容娘子,沾了一点儿香气。”
“莲哥,这孩子许是个贵命的,”另一人也笑嘻嘻拢了袖子道,“比前头几个都要娇贵呢。”
木莲听到这话,却拉下脸色来,五指不自觉成爪,紧紧贴在肚上。
那年轻内侍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见到木莲面色青白,不免尴尬。
大嗓门儿急忙推推他胳膊,嚷道:“臭小子,你去罢,今儿怎不粘着你那干哥哥,倒来这儿讨嫌来了。”
年轻内侍忙也笑着作揖道:“哥在前头侍奉呢,弟便躲个懒儿。”说着,冲二人行个大礼,一溜烟儿就跑走了。
“无事,我……”
木清快步扶住了木莲,摇头打断道:“你就真要同家里倔着?”
木莲两手捧着肚子,站起身时,这大腹颤颤巍巍,再藏不住规模。
“说是要赎我的孩儿,前头已有了四个怎地不要?最大也才六岁,都是宫中规矩教习着的,还配不上他王家么?”说着,木莲心火又起,步子不禁迈得急了,“只瞧他们这样挑货似地捡着——”
木清嘴唇动动,似是有话要说,只是瞧见木莲面上疲惫难掩,终是垂下头来,扶着他胳膊往屋中去:“你再睡会儿吧,我替你瞧着时辰,毕不误了上职。”
木莲道:“你不必守在我这,好容易歇一歇,应去瞧瞧岑儿才好。”
木清也不做声,就搀着木莲缓缓走进屋去。
深宫寂寞,宫女太监之间也有结成对食,或者内监之间结了契兄弟,宫女之间结了姐妹的,总之便是一道儿搭过日子。木清与方才那内侍各有家室,与木莲独身一人自是不同。
木莲扶着肚儿躺上床去,木清替他盖上被子,正要走时,又听他道:“我知各家又有各家难处,虽说是我亲缘,也不指望将我孩儿都赎了,只是……这样早晚叫陛下也恼了……”木莲托着腰肢,扶住大肚缓缓翻身,将自己背面对着门口,接着道:“不是我与他们别扭,实在眼见王家因一点儿功绩便张扬了,行事又如此没章法……”
原来这二人所说王家,正是木莲生父家里。本朝宫中,每月将宫女太监与侍卫成配,双方并不相识,更不能通名往来,所生婴孩养大又充作宫中奴婢。
一来为免混淆血脉,防出些乱lun祸事,二来生身父母若是想要赎买,亦可缴银钱赎回孩儿,内官监便将每月匹配记档成册,待婴孩出生,便知会宫外侍卫家里,在孩子长到十岁之前均可赎买。至于孩子生身宫女内监,也能替儿女赎身,只是宫婢出宫的大多另行婚配,留宫的若不是生不出孩儿,便是外无家眷,赎了孩子也无处安置,因此花这银钱的也少。
且为防宫人依着亲缘在宫中结派,记档书册并不许人轻易查看,宫人侍卫只能知晓孩儿男女,是否健全之类,旁的便一概不能告诉。王家大郎本也不知自己儿子姓甚名谁,又不是那等高门大户,只作没有这个孩儿,就他留在宫内做个内监。只是前年皇帝夏狩,路遇熊兽,王家大郎二郎虽不是近身随侍,却也不混躲在侍卫堆里,反倒挺身舍命与熊相搏。
两兄弟性命换得个小小爵位,谁料想,家中小一辈儿却连这冬也没过去,一两个接连病亡。王老父母向上陈情,哭言儿孙死绝,唯独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