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无端想起来时看见的那个江湖郎中,身上的破布如同街头乞子,又像是当年北江渡口边聚集的灾民,泅得过涛涛江水,却被疫病一浪头拍在了砂石上,鲜血淋漓。陆琰见过他,一张模糊了特征的沧桑面孔,是每一个围在他身边咒骂的人。
“……这是殿下,刚听说的?”侯永只与他悄声说了世子病情,医者诊断对策一字未提,好像是认定陆祭酒不会在意,是怪力乱神之语。但李恭听进去了,“ru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物并不重要,究竟是不是陆琰这一类怪物也不重要,顺王听得进去,还搁在心底,反复沉yin——说明他还是个半养在王府的玩物,只不过这回,多了新的用处。
“民间传言,本不该轻信,大夫说了远近五六桩病儿回春的事迹,有些我也听过,只是先前不清楚缘故,现在恍然大悟。”李恭背向着他,声音里倒有点循循善诱的意味,“大夫还留下几副生辰八字,说是能做ru先生之人,必定合得上,师傅要不要拿来看看?”
陆琰料定其中必有自己的八字,否则李恭不会摆开架势与他详谈。戚夫人说过,男子泌ru者众,多为一时的毛病,调理得好;像他这样,就不仅仅是男子泌ru,是体内藏了个女子,Yin阳相融。大夫所说的ru先生到底应是前者还是后者,不必细究,陆琰的,李恭见过还尝过,这就够了。
“殿下是想,让我试试。”不问不疑,他只是不再自谦,笃定道。
这下李恭不再背对着他了,快步过来坐他面前,捧着他双臂,诚挚异常,举止皆是少年心性:“若真用师傅,我却不舍得了。”
确有些帝王模样。陆琰当他是假意推辞,清澈着一双眼目:“既已如此,不妨试试。”说罢松了松领口,就差在这室外扯开衣襟来。
李恭抬手摁住他中衣,神色不像欣喜不像愠怒,惊异中带着理所应当的关切:“师傅不可草率,得打点好几人,才能行事。”
所以李恭在乎李少俅的死活,还在乎陆祭酒的心思,里外都要做个善人,里外也都要做个无情君王。也活该是陆琰所图之大,仅有顺王容下,旁投不了他人。
君臣二人联手做戏罢了。
今日陆琰尚未离开王府,就有个小内侍找他,一看面熟,是侯督监身边曾经口无遮拦的那位。
“殿下不便出面,小的是督监安排出去求药的,大人可信。”内侍将他引至静僻屋房,递来一枚碟盏,描底的蛟龙镶着金边,他在李恭桌上见过。
陆琰莫名想起皇帝还有个五子,庄王李峻,未及弱冠但已有多位侧室,生母早逝却出身于先皇后同族,待些时日,也非等闲之辈。
可他人在顺王府上,眼前搁着的是盛救命解药的一汪龙潭,清可见底,待他污浊了去。
陆琰又莫名想起李少俅周岁那日,李恭在马车中被光线朦胧的诚意,昏昧得仿佛前尘旧梦。
这怪物产的秽物……世子无力,此事不得亲为,需外人艰难喂下;但这种种场面,他看不见,便狠得下心。
陆祭酒留下半盏东西,浑浑然没过金龙爪牙,不告一声,拂袖而去。
翌日不入王府,太学里偶闻同僚议论顺王世子病情,这一天里的事,似乎无人知晓;李恭那边也毫无消息,陆琰就当作江湖骗子糊弄皇室,惹出百般荒唐,亲王不便收场,需得他来想个台阶。待到黄昏归家路上,京城街头轻骑逆行,不止一二,都奔着快要紧闭的宫门去。
这劲头……是要报喜?陆琰心头颤动,让轿夫停下,看看是不是顺王府人,有没有宫里派的内侍,为侯督监一解愁绪。
“烈红骏马,绶带赤蹄,大人,这是庄王府上那几个高门泼皮。”庄王府人平日骄横跋扈,京中无人不识,太学用的轿夫自然识得,一群人就差拎起锣鼓,一路开道了。
庄王李峻要报什么喜?陆琰心有万般可能,胡乱起轿前行,谁知离家门口尚有距离,轿子停住,外头压低声音:“大人,这回是顺王府人了。”
打帘下轿,陆琰一见迎人的小内侍,便知有事。昨日一切他还没跟夫人开口,着轿夫传话,自己先跟软轿去至王府。
顺王府大门紧闭,绕到边门,一行人走了下人用的矮廊,折转间直通李恭住处。陆琰对上那一张Yin晴不定的俊脸,脊梁窜来阵森冷之气。
行礼,启声,他刚一拜见,李恭便打断了寒暄,直说道:“我儿好了些。”
李少俅好了些,除非是有神医驾临王府,否则就只能是因为有了“ru先生”的良药。陆琰心里明白,只道好意,可顺王脸上不见喜色,像是胸中郁积全上了脸,自四面八方都得了委屈。
“刚有些气力,让ru娘抱着,又能哭了,”他是恨透了这个儿子,切齿逐字吐露;整个王府轻手轻脚地哄着祖宗,没有一件事能顺他的意消停半日,好光景都不到他这里,“吃下去的nai水吐了,浑身不知哪儿发出的汗,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半盏,即便是药,也撑不过一日。早课之外,李恭不曾派人去他那里请人,如今必定是有了急不可待的情形。
多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