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和指着她,舌头都似打了结,“你你又叫错了,以后不许再错。”
哎呀呀,这才到哪啊,都快把人牙齿酸到了。
红蕖佯作掌嘴,“夫人说的是,小婢记住了。”
韫和捧着烫呼呼的脸蛋,还有点不敢相信,一想到明天,她急急忙忙叫来婢女们,把房间再里外清扫一遍,又让她们把衣裙配饰一类的都翻出来。
以往不关心穿戴,眼下拿出来亲自挑拣,一件像样的也拿不出手,韫和这下犯了愁,“这点事就把我难住了,还妄想主持赵府中馈,羞死人了。”
史府经济拮据,已是捉襟见肘的情形,她在旧邸全靠春陵宗族和沘阳长公主接济,况且她们有自己的生活需要维持,她不可能一直去求他们。
红蕖看她愁容满面,也为难地低下头。
娘子是太尉和迦南公主唯一的女儿,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来到尘世,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即便后来不得已落入了尘埃,也是被周国公捧在手掌悉心呵护,不曾沾染半分烟火。眼下叫她体会了史家窘迫,必定心碎万分。
红蕖悄悄退出,再进来的时候手上抱着拜匣,拜匣是史伯璧事先留下的,走前特别嘱咐,以备不时之需,“娘子在京行走,人情交游少不得银钱傍身,娘子先用着,暂解了燃眉之急,他日总有还上的时候。”
“阿姊时刻都念着我。”
韫和强忍眼中酸意,推开盖子,几枚南珠并金银数计,足够她接下来一年的花销。
她捡出一张银票,缓缓合上,“剩余的都妥善收着,万一将来急用,也不需烦恼。”
红蕖仔细上了锁,搁进安全的地方存放着,转头便见韫和在箱笼里翻出一顶幂籬。
韫和戴上幂籬,把皂纱抚向后面,红蕖上前替她系了带子,“天快暗了,娘子要买什么让小婢去就行了。”
韫和将系带扯松些,“不是还有一会儿,出去走走也好。”
怕红蕖絮叨个没完没了,韫和急急地出了房间,唤上永晋,主仆二人从角门离开,径直到了市衢上。
眼下快到闭市时分,摊贩已然收拾准备下市,不少货物都便宜卖了。
韫和放下幂籬上的皂纱,走到贩卖胭脂水粉的摊前,选了几样,永晋替她拿着。
韫和又看见一个货摊上摆的小玩意,她跑过去拿起一个傀儡玩偶,和赵君湲送她的那个有点像。
“娘子喜欢就买一个吧,很便宜的。”摊主开出一个极具诱惑的价格。
韫和只是随便看看,没有买的打算,她放回原处,摇了摇手,又逛到前面。
让韫和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方婕妤。
方婕妤的脸垂着,凌乱的发丝肆意地飞在眼前,然而脸上始终保持着宠辱不惊的神色。她的脚赤红浮肿,瘸拐得厉害,每走一步都显得无比吃力。
可恨的是还有一群市井小孩追着她跑,拍着手嘻嘻哈哈,朝她身上吐着口水。一个小男孩甚至恶劣地捡来石子撒在她的必经之路,害她钉烂脚掌,血流不止,她却一声不吭,咬着牙死死支撑。
韫和心生不忍,抬脚疾步走过去,把孩子们冲得七零八落,那些小孩抱着头哇哇大叫着跑远了,有胆大的不甘示弱地抟起一把土丢来,永晋眼疾手快,扬起袖子挡回去。
韫和急促地喘息着,拍去身上的灰尘,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举止有多冲动不妥。
韫和懊恼地踏着脚,皂纱飞起一角,她的视线和一双清冷的眼眸直直撞上。
婕妤勾起了唇,笑的时候那么无助,却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一个意外闯入她生命的年轻女子,薄命的宫廷红颜,韫和却用一整晚记住了她,以及那个徐徐绽放的美丽笑容。
“娘子可是梦魇了。”红蕖把她从噩梦中拽醒,她几乎是哭着睁开眼。
帐顶朦胧的枝蔓慢慢地勾出清晰的脉络,韫和拥衾坐起,梦境如锁链般一环一环地链接起来,涌入昏沉的大脑。
她梦见方婕妤死了,内监把她拖进乱葬岗草草掩埋,她把她挖出来,捧起那颗美丽的头颅,竟是梁帝砍下的父亲的首级。
哭过的眼睛布满青影,韫和用粉遮了才算好看一点。
因为做了不好的梦,她的兴致不高,心事重重地歪在矮榻上看书,懒散地度过了整个早晨。
红蕖进来时放轻脚步,取了梳子为她通发,见她仍无反应,唉声叹道:“姑爷来了,我家夫人还愁着眉,嗳,我实在苦恼得很,该不该唤我家夫人出去迎接呢?”
“嗯?他来了?”韫和把书一丢,忙慌地坐起来,头发牵住头皮也浑然不觉,只管往脚上套鞋,“你怎么不早说。”
红蕖按住她的肩,捂着嘴笑道:“王媪先到一会,府君还在后头哩。”
“好啊,你敢来消遣我了。”韫和趿上鞋,捡书要打。
红蕖闪身一躲完美避开,远远地指着案上搁的衣物,“这回真是府君送的,夫人试试看,是否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