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沈熹大病了一场,温煦实在无法兼顾,又要继续赶路,于是联系了暗中随行的亲卫,伪装成商队一同前行。
沈熹近日来总是沉默着的,浑身都散着药的清苦气,整个人rou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温煦很忧心他,只得日日讨好,大约是他诚心可鉴,沈熹这几日倒是时不时能笑一笑,对他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冷漠了。
这一日,外面渐渐下起了雨,马车不得已慢下来,沈熹喝了药,还在昏睡着,温顺地倚在温煦怀里。
温煦低头看他,看他头歪在一侧,漆黑的长发被压下去,露出白玉一样的后颈,在昏黄的一点灯影中,渡着一层柔润的光,像是珍珠一般的色泽。
外面雨声渐渐大起来,侍卫凑近了禀报:“主子,这条路临近河岸,看着像是要涨水,恐怕要换一条路走。”
温煦应下:“走西边那条路,别从山里过,雨大得很。”
“是。”
沈熹忽而瑟缩了一下,许是觉着冷了。
温煦将滑落的大氅给他披好,又搂进自己怀里。
温煦是常年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浑身都是热的,沈熹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不由自主地蜷进他的怀里——仿佛只能依仗着他。
……
马车再度停下来的时候,温煦拥着沈熹,也是昏昏欲睡,被这动静惊醒,心脏受了刺激似的跳得很快,他皱眉,伸手去掀车帘,偏头问:“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四周一片静谧,不安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了,温煦下意识搂紧了沈熹,警惕地去挑开静静垂落的车帘。
然而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挑开了车帘,那浑身裹着玄甲的侍卫露了个冷漠的脸,随即他向一边退开,原本空荡的夜色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沈穆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滚出来。”
沈熹在温煦的怀里惊醒。
“是……”他脸色苍白,攥着温煦的袍袖,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为什么……”
温煦轻声安抚他:“别怕……殿下,臣在这里。”
沈熹缓缓地蹙着眉,没再说话了。
沈穆站在雨幕里,撑着一柄墨色的大伞,雨珠断了线似的滚滚而下,沾shi了他一身墨色的甲胄,整个人都泛着森森冷意。
“还在等什么?”他说,“朕在这里,你们还想躲去哪里?”
温煦走了出来,沈熹被他护在身后,只露出半张雪白的脸,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温煦道:“不知是陛下亲临,臣失礼了。”
沈穆看也没看他,淡淡地叫人把他拉开了,温煦挣扎着,却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押在了一边。
沈穆笑了一下,他的目光所及仿佛自动缩小,缩小成一人高一人宽,只装得下一个沈熹,他说:“过来。”
沈熹一出马车,转眼就被淋shi了,他白着一张脸,看见沈穆的时候,眼里闪过了火焰一般的激烈情绪,然而不过转瞬,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他站着不动,沈穆也很有耐心,又说了一遍:“过来。”
沈熹张了张嘴,似乎喃喃自语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被押着跪在泥水和雨水里的温煦,终于朝着沈穆对方向迈开了腿。
温煦喊他:“殿下!”
沈熹仿佛没听见一样,一步一步地往沈穆身边走,他脸色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近了。
沈穆抬了抬伞,眼里泛上一点笑意,正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一时却说不出了。
一线血渍染红了雨幕,在暗色的背景里近乎看不见,那把长剑还横在肩颈上,却终于因为持剑人渐渐脱力而摔落在地。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静默了。
被押在一旁的温煦终于挣脱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下去,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
“……殿下!”
他抖着手去摸沈熹的脸,摸到了一把冰冰凉凉,自己满脸的水渍,仿佛是雨水,可这雨水怎么这么咸呢?
“殿下!殿下,你别睡啊……阿熹!”
沈熹轻轻地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开始痉挛,失了血色的唇张了张,温煦听见他细微的声音,只有一线气音。
他说:“我好痛……”
温煦紧紧抱住他,眼泪滚滚而下。
只这一瞬,他的后半生就被生生撕碎了。
“阿熹……”
他想了许久的以后,准备了一肚子要跟他说的话,还有一枝压在书里的杏花,是他一直以来隐而未明、没来得及跟他细说的心意……凡此种种,没想到都是徒劳。
沈穆被亲卫挡在身后,静默地看着这一幕生离死别。
伞终于落了地,他挥退亲卫,往那边走了两步,却没来得及靠近。
沈穆整个人晃了晃,忽而跪倒下去,被亲卫扶住,呛咳着呕出一口殷红殷红的心头血。
——
多年后,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