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白雪纷落无尽,积起了一层薄雪的地上,一支漆黑的发簪静静卧着。
湛云江默了许久才终于伸手将它拾起,用破损的衣袖擦净上头零星的雪水,又置于鼻底轻轻嗅了嗅,仿佛依稀还能从上头闻得那人发间的幽香。
但,风一吹,便消失无踪了。
第一次见隐华是在那年的戮龙大会上。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凤凰原天气有多好,火凰黑金岩铸就的戮龙台上,那个早早就立在中央等着他的少年,着一身白底紫金纹的练功服,一头在日光下白得耀眼的及腰雪发,还有一张只一眼便让他此生都无法忘却的艳绝容颜。
那便是他的师尊赤水真人新收入门的小师弟,陆隐华。
当他第一回从对方手中将剑打落时,他看到这位小师弟惊异地瞪了自己一眼。那双方才冲他微笑时美艳无方却故作老成的眼睛,竟露出一丝动人的神色来。
接着是第二回,第三回。
他把自己小师弟的本命剑连着打落三次,究竟是为了彻底击败对方那不堪一提的剑术,还是为了再看一看那个瞪视自己时骄矜中带着几分可爱的眼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那场比试之后,他再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而再后来,他又懂得原来所谓的美色皮相并非皆是世俗浮尘、过眼云烟,也可能是他用尽一切力量也握不住的掌中沙、水中月。
天雷劈下,焦土作灰,如今,他与隐华的一切都随着次峰的坍塌烟消云散。有一刻他甚至怀疑,前一夜的相拥而眠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道他这漫长一生所能够拥有的就仅仅只是那样短暂的一夜么。
之后,他告知天衍宗众人,隐剑尊已渡劫证道,飞升而去,自己却躲进茫茫雪山,捧着那人送他的寒梅酿喝得昏天黑地、烂醉如泥。
直到那个听闻消息从南荒赶回的鹤怜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他才从连日的放逐中找回一丝神志。
当他看到对方那张出尘的面容上写满了不甘与憎恶时,他忽然想到,是了,这位看似高洁实则邪戾的鹤使大人也爱慕着他的隐华,他甚至多次听隐华称呼对方作“哥哥”,那样亲密无间,那样叫人艳羡。
“湛云江,你凭什么改他命数,你凭什么送他成仙!”
“你知不知道陆隐华他根本就没有成仙的命,你这样逆天而行会害死他、会害死他的!”
“如不是因为你,隐华会活得很自在,即便他永远不会喜欢我,我也可以用‘哥哥’的身份护他一世……!可是你,湛云江……你都为他做过些什么?!”
“你以为自己爱得隐忍爱得深沉就高我一等?错了,你只不过在为自己的势利和肤浅遮羞!从你拿你的仙路与隐华作比较开始,从你判断价值、衡量得失开始,你就注定,一样也得不到。”
“好好在这尘世忏悔罢,湛云江,但别轻易死了……你这条命,终究是要还给他的。”
鹤怜那些话他并未听清多少,唯独最后一句他记在了心里,他不能轻易死去,他的命和隐华连在了一起,他不能再连累隐华了。
……
深山不知岁月,枯坐修行闭眼便是百年,第一次感应到天劫将至时,湛云江竟隐隐有了种自己可与天上那人同生共死的庆幸感。
但他到底不能真的这样做,他与隐华只可同生,绝不共死。
于是千年时光,九次雷劫,一场更比一场卓绝艰苦,一回更比一回接近死亡,他屡屡从鬼门关前踉跄路过,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敢生出“死了便可以见到他”的念头,他已经害死隐华一次,怎敢还有第二次。
他要活下去,要隐华也活下去,纵然此生永无再见之日,也绝不愿死后在三途河畔奈河桥头重逢。
可沧海桑田,磐石也能腐朽成灰,这样漫漫无尽的日子对一个凡人而言,终究是太难熬了。
九场天劫完毕,隐华的一切便再与他无干,湛云江从千载苦修回到人间,心中其实已无甚挂怀。于是辞别宗门,从四荒去了凡界,或许是想再亲眼看一看这个不曾与那人好好游历过的万丈红尘。
十年间他走过无数大川大河,看遍凡人生老病死,可这尘世无一人是他,亦无一人能替代他。
就在湛云江准备回四荒那日,忽在某座山下遇到了个年幼乞儿,不过三四岁的模样,眉心却生了颗浅浅红痣。
他见这乞儿虽然满身泥垢,目光却熠熠,且根骨不俗,颇有仙资,便将这乞儿带回了宗门,当作弟子收入门下。十数年后,这孩子渐渐长大张开,形容竟与那人有三分相似之处,只是眉眼太过温婉,一言一笑都稳重自持,与那人一贯潇洒恣意的气质到底不同。
宗门中渐渐有传闻说,自己待这孩子这样亲厚,是打算要结作道侣的,他听后只觉无稽,也无心一一辩白,他的道侣,永远只会有隐华一人。
直到那夜疏风朗月下,他遇见了从后山偷偷练剑回来的允冉。
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悸动,仿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