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压着一头,他便永远要忍耐、克制、迎合着这新朝唯一的主人。
一种隐晦又大胆的想法在千丝万缕的心计间悄然浮现,既然魏可覆汉,曹能替刘,他司马家又为何要永远屈居人下,为人臣,为人奴?
此念一滋生起,便在数年汲营的悲辛灌养下疯狂蔓延。而他目光收敛、面色冷沉,半点不露野心:“陛下所言也是,是臣疏漏了。”
曹丕本已做好了捱一顿指教、继而针锋发作的打算,没想到对方没接这戏码,反将狐狸尾巴藏了回去,一时也唯有尴尬地轻咳一声:“仲达的话也有道理,再容孤考虑考虑。”
夜深极了,满宫张挂的灯火次第熄灭,黑沉沉的殿宇中唯有皇帝的寝殿通宵辉煌。
前线的军机被不咸不淡地一笔带过,司马懿这才说到了正题:“临淄侯一案,陛下是何如看的呢?”
曹丕倒有些意外地扬眉。
素来他为公子,司马懿为辅庇,都是他请教这位师傅,这还是头一回听他毕恭毕敬地请示自己的意见。
他凝视着已生华发的司马懿,目光微烁,看不清情绪。
片刻,曹丕道:“如今群臣都在声讨此事,多少是夹了对旧朝的忠心,孤倒以为治人如治水,堵不如疏,令他们宣泄一刻也就罢了。何况临淄侯是孤的亲弟,杀了他势必要令天下人议论,如今已经错失良机,唯有给他进爵封地,养着他便是了。若是他还敢再忤逆犯上,便是他这个弟弟不恭不顺,也就无怪孤翻脸无情了。”
这话倒说得聪明。
聪明得不像是他自己一个人能琢磨出来的主意。
司马懿眼珠一转便能猜到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加点破,只称赞一声“陛下英明”。
夸完了,两道清朗的长眉微抬,神情风轻云淡地补问一句:“那么,陛下要如何处理臣呢?”
出兵相府总是要给个交代的。
这口黑锅可不能扣在他一人头上。
许是司马懿今日的乖顺令曹丕念起了旧情,这位年轻的帝王也不徐不疾地勾起唇角,注视着这位扶他走上帝位的老臣道:“此事究竟是临淄侯狂妄无度惹出来的祸,孤既已宽恕了他,想必也无人会再追究此事。”
言外之意,此事便这样揭过一篇,令其成一悬案,皆大欢喜。
司马懿已恢复平静的眼上,却霎时罩上一重Yin云,只遮在低垂的眼睫后,令稚嫩些的曹丕看了漏了去。
今日不追究,来日呢?
只怕等曹丕准备彻底与他翻脸的时候,此事便会被第一个牵扯出来清算。到时候他司马懿才算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既然如此,他可不得不防。
第一个必须灭迹的,就是那数次与他作对、知道太多的吴地巫医!
心头无数的念头如急电闪过,他轻一眨眼,神色复旧,只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便暂且安家不出。”
……
李隐舟在相府权且小住了一段时日。
等到曹植再被封为安乡侯、邑八百户的消息传来,邺城已落了一冬的雪。黢黑扭折的枝桠上冰雪深覆,经风一拂,暗有幽香。往细了看去,才见雪中掩着一朵朵Jing致小巧的梅花。
宇篁馆外的竹林也积了一梢的雪,压得翠绿的枝叶重重弯下,李隐舟伸手拂开积雪,便听背后簌簌踏雪的声音,曹植的声音清朗极了:“未想与先生为敌十载,能有今日的际遇,想来还未答谢先生点化。”
此行北上本也不是来管闲事的,没想到接人不成,顺手做了件好事。
李隐舟暗诽一句,也不抖露实情,只道:“谢也不必,只要安乡侯能照拂庶弟,某便感激不尽。”
联想此前李隐舟与环夫人对望的一眼,曹植有些了然于胸地一笑:“庶弟孱幼,孤自当照拂,先生放心。”
得其承诺,此行也算不虚,李隐舟不打算长留邺城,便干脆与他道别:“某去家已久,该回程了。”
曹植颇觉怅然:“还未开春,先生急着回去?”
春未至,可空气中隐然密布的那股硝烟已悄然传来鼻尖。
白衣渡江之战已过了一年有余,在关羽之死的催化下,刘备对孙权、对江东的怨恨已烧至鼎沸,蜀吴之间注定的那场大战在漫天的飞雪中已悄然揭开大幕。
他点一点头:“是,刻不容缓。”
他如此执着,曹植也不便多留,着了几位亲信士兵送他出城回吴。
一至渡口。
李隐舟刚踩上船板的脚步一顿。
随行的士兵有些不解地顾盼:“怎么了,先生不是急着要回吴么?”
若是肯多留些时日,陪安乡侯谈诗作画也算不错,但李先生此刻凝然的眼神与紧绷的表情,显然不是想要闲谈风月的意思。
士兵的话音刚落。
只听噔、噔、噔三声啸鸣。
三道锐利的弩/箭同时破空袭来,擦过扬起的衣袖,将在船头的李隐舟整个推后数步,只听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