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形势并不复杂,新入宫等待选阅的众人没怎么费力便将明面上的事打探清楚。皇后长宠不衰,诞育了超过一半的皇嗣,长子入储,亲手抚养的大公主也已经出嫁,金瓯永固不说,如今再度怀孕甚至是在长生殿养胎。
就因为孕中不适,皇后便不再插手礼选,而命贵妃,淑妃,贤妃三人共理。也就是说,他们的命运差不多是掌控在这三人手中。贵妃掌握宫权数年,如今又终于有妊,在新人眼中便不如淑妃卖力。而贤妃又体弱,勉强支持起来,也没人敢于劳动他。
换言之,因贵妃珍重自身,贤妃身体虚弱,礼选中话语权最大的便是这位淑妃。若有人有心钻营一二,寻淑妃的门道或许是最轻松的。但淑妃出身将门,行事干脆利落,偏偏与文官也好,门阀也好,总是风格不同,丝毫没有趁着自己实际上主理的机会排除异己,挑选附从者的意思。
新人入宫后,几乎就是被晾了起来,直到殿选前,他们是没有机会面见皇帝的,更不可能随意走动,离开安排自己的宫院。淑妃就事论事,按部就班,贵妃和贤妃二人不过是走个过场,轮番赏赐罢了。
都是世代清华门第所出的儿女,虽然上头似乎并不重视,但任谁也知道此时此刻身旁多得是窥伺的眼睛,因找不到关系,无人回护的缘故,万一行差踏错,可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因此,他们之间倒也安静。
虽然有些交好交恶的事,但也不过寻常,好也不过多说几句话,坏也不过口角一两句,倒是没有大冲突。
淑妃早从皇帝那里得到了此次礼选的标准:端庄大气,肃穆雍容,于是便命人多加查看众人品性,为人处世的能力。他猜到此次礼选留下的人不会多,因此前几轮筛选便十分严苛,动不动便是个送还回家的下场。但因为终究过了初选,在宫里住过,送还回家倒也不至于失了脸面——到底都是国朝臣子子女,初选就不给过也太苛刻。
如此层层筛选,不等殿选宫苑便已经半空。淑妃也松了一口气,整理出自己观察下来的名册,往长生殿送了一份。帝后同起同卧,这份名册分开送显然没有意义,皇后虽不插手礼选之事,但仍然拥有一言决定去留的权力,淑妃并无私心,也到时候给他看看了。
瑞香打开卷轴细细观览的同时,皇帝正在前头偏殿召见御医。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锦盒,如临大敌般皱眉看着里头的数粒丸药:“你这药可保万全?”
天气和煦,虽然温暖,却并不炎热,御医却满头满脸的汗,埋着头跪在下面,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这、这臣不敢妄言,只是说此药男子坚持服用半月,便可以渐渐不能令女子有妊,只是世间之事并无万全,若要彻底杜绝,便难免损伤肌体,臣、臣实在不敢为之!便是女子绝嗣之药,也多为虎狼之药,虽然服用可以肯定再也不能生育,却也损伤身体大半,甚至伤及寿数,臣、臣不敢……”
到底是匪夷所思的要求,十分大胆的药物,御医说到一半,便语无lun次起来,到最后根本不肯再说下去,连连叩首不已。
皇帝见状,便也知道世上没有万全之法,又要不损身体,又要立竿见影,绝无错漏,到底是强求。他轻叹一声,安抚御医几句,又肃容告诉他不得外泄此事,便叫他出去了。
停顿片刻,皇帝扣上了手中的锦盒,想了想,藏在暗格之中。他倒是不怕有人潜进自己殿中拿到此药又认出来是什么,只是不愿被瑞香发现。这药其实他早就对御医提出了要求,但自古以来都只有让女子绝育的,哪有人敢做令皇帝绝育的药?
不提从来都是多子多福,尤其皇家,儿子总是不够用的,就说万一这药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副作用,损及龙体或者干脆坏了皇帝床笫之间那点能力,谁能承担得起皇帝降罪?
对皇帝的身子下手,不仅需要极高的技艺,还得有极高的胆量。就算并无问题,若是皇帝后来又后悔了,第一个遭罪的岂不是当初配药的御医?
何况当年皇帝心中总有几分执念,想和瑞香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始终未曾放弃希望,用了药,也就等于是彻底放弃这个念想。早些年两个人都还年轻,皇帝愿意等一等,现在皇帝却渐渐觉得自己开始走向中年,越发不想强求。一来年岁渐渐上来,二来瑞香屡次怀孕生产,说是顺遂,但也并不轻松。他也是知道的,年纪越大生产越是沉重的负累,再让瑞香生下去,他实在是受不了,于是便催着御医做出这种药丸来。
只需要服食半个月,就等若是不必再让瑞香为生育受苦,御医为此怕得发抖,皇帝不催硬是不出结果,皇帝却不犹豫,自己倒了盏温水,先把第一天的分量吞下去,转身去后面找瑞香。
他回来的时候瑞香正在打开的支摘窗下坐着发呆,面前正是淑妃吴倬云送来的那份名册。暮春天气和暖,桌案上一个土陶瓶里插满了丰美茂盛的金黄色野牡丹,新鲜,张扬,热烈,纯粹,瑞香望着花发呆,良久,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这名册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只记录了众人出身和一些简单的评语,在宫里生活重要的就是规行矩步,端庄持重。不过淑妃也是费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