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老人。
李元振很感激太子过来至少陪着皇帝用了膳——因为知道皇帝并不爱惜自己,三个孩子总是轮流过来陪膳,李元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此时便琢磨着哄劝皇帝去睡。此时他也颇有为难,皇帝是从来不信神佛的,皇后刚去那两年,他日子过得实在痛苦艰难,便从全国各地召集佛道招魂,念经,上天入地搜寻了一番,却始终没有音讯。
为此,连佛道都杀了一批,此后就更加决绝,再也不信,若非朝臣和太子都苦苦相劝,恐怕还要毁佛谤道,再来个灭佛的故事。
因此,李元振并没有太多帮手,此时也只好寄希望于皇帝睡了正好可以梦见皇后——反正皇帝总是梦见的,只是并不全是美梦罢了。他只盼着人死后真的有灵,皇后仍然挂念着丈夫,愿意在这个时候来他的梦里,给他一场安稳的睡眠。
只是李元振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皇帝便怅然地抬起了手,缓慢地吩咐:“你去……”
李元振弓着身,打起了精神,却见皇帝忽然将寝衣又放回了枕头下,揭开被子穿鞋起身:“算了,我自己去吧,梅花既然开了,趁着月色去看一看也好。”
因为是皇后临终未能满足的愿望,皇帝又没有什么后宫,连父亲当年安置妃嫔的许多殿宇都给拆了,在宫中种了一大片梅林,又在其中建造了凸字形三座亭台楼阁供奉皇后灵位,同时预备着皇帝思念亡妻,看梅看雪,甚至登上最高的如意台,还能望见皇后的陵寝。
三座建筑分别叫,如意台,如故楼,清韵亭。
那地方寒冷,今天又还在下雪,李元振一听皇帝居然要亲自去,顿时大惊,死活要劝阻,皇帝却不听他的,颇为不耐烦:“你怎么如此啰嗦!若非皇后一向说你忠心任事,朕早把你……”
托了皇后的福,李元振的脑袋一向还算牢靠,他也不反驳,只一味死缠烂打不肯松口。但毕竟拗不过圣旨,也只好立刻叫小太监过去传旨,开楼,点灯,再挪薰笼炉子进去,地龙烧得旺旺的,千万不要冻着了尚未痊愈的皇帝,又极力说服皇帝坐暖轿过去。
皇帝被他烦的够了,只好应允,好歹一路暖和,又披了皮裘,已经算是很难得。李元振一路兢兢业业护送,到得如意台下,正要顺着皇帝眺望云蒸霞蔚红梅花的眼神吩咐人去折几支好的插瓶供皇帝赏玩,便听见皇帝道:“好了,你们一群人围着,怪闷的,我就一个人上去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惫,孤独,李元振越发不敢让他独处,可却实在不敢继续违逆他,急得头上冒汗,皇帝已经独自上去。李元振到底不敢追,抓过梅园的太监来反复地问了一番到底怎样安排,薰笼地龙都准备好没有。
因此处供奉着皇后灵位容像,管梅园的太监虽然品级不高,但地位却举足轻重,自然是个聪明的,连连保证自己绝对都安排得周到,又说如意台里还有预先备下伺候的宫人太监,必然不会疏忽怠慢云云,极力安李元振的心。
李元振也是没有办法,问了几遍,终于慢慢放心,便在如意台下的房里进去取暖,喝茶吃点心,忧心忡忡地继续为皇帝念经,祝祷。
如意台上,确实如梅园太监所说,安排了伺候的宫人太监,因都是聪明伶俐的,倒也伺候得周到仔细。皇帝不用他们忙前忙后,一起打发了出去,自己照旧坐在窗边,先望了望妻子陵寝的地方——他其实很盼望自己也躺到那里面去,却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事拖着自己的脚,不能想进去就进去。但天色已晚,这时候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于是他又坐在风口,在一片冷冽的梅花香气里木然沉默。
夜色深沉,梅香如轻盈浮动的云烟,皇帝闭上眼,心中萦绕着这些年来挥之不去,已经在逐日复习中深深刻印的记忆。这些年来,宫中也好,朝中也好,敢在他面前提起皇后的人是越来越少。至今也就只有三个孩子,岳家二老和舅兄,以及李元振会陪他回忆妻子的容貌性情和行事、他们是不敢,怕触了他的痛处要倒霉,也是因为觉得想起瑞香,他的心里只有永不熄灭的痛苦。
可其实不是的,没有足够甜蜜的回忆,没有足够深刻的爱,又怎么会念念不忘,椎心泣血?
爱是怎么样的一种东西啊,十年来他生不如死,可却从不后悔,十年来他孤枕难眠,几乎是死了一半,瑞香死了,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也比谁都接受得深刻,可是他还有一半活着,所以瑞香就始终有一半活在他身上。
这种超越生死本身的死生与共,有时候竟能让他感到甜蜜。他从来不曾忘记,也从来不曾改变,不管是生死相隔,还是沧海桑田,他不要,不愿,也不能被时间带走那些记忆。强烈的心悸,狂热的爱恋,互相扶持,坚定的信任,从十六岁结发,到二十五岁登临帝位,九年已经是他的一辈子,再过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又怎么样呢?
死了的人矢志不渝,活着的人难道就可以转移吗?皇帝真想知道,等一切结束,上穷碧落下黄泉,再度见到瑞香的时候,他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他会不会等了自己很久,也笃定终有一日要相见?
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