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再醒来时,身旁的一切已经恢复井然有序,干净整洁,皇帝坐在床边,正举着刚出生的小婴儿认真地和那双尚且看不清这个世界,却漆黑透亮的眼睛对视。刚出生的孩子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娇小,瑞香侧过头看了一会,就被发现了目光。
皇帝回过头来,很顺手地把孩子单手抱好:“醒了?饿了吗?想吃什么?他们温着的东西多了,你想吃什么都有。”
瑞香真饿了,点点头,试图坐起来,皇帝则一面叫人,一面把孩子放在他身侧,双手像举着孩子一样轻松地把他托起来。宫人迅速地端上摆满食物的小几,皇帝又把孩子抱起来。瑞香刚睡了一觉,按说该恢复些许力气,可是睡得太久,饿得厉害,也就不忙着说话,迅速又不失优雅地填肚子。皇帝则在一旁静静等候,同时玩吃饱了nai,神情恬淡安宁的小儿子。
ru娘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又还不太熟练,只好战战兢兢等待。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倒是轻松,抱起孩子来也是像模像样,瑞香很放心,吃了五六分饱就放慢了速度,开口问道:“起名字了没有?”
怀孕辛苦,瑞香孕期情绪多变,生孩子太疼,那会儿觉得不是公主,就忍不住很委屈,边生边哭,再想不到皇帝居然会闯进来。他倒不会嫌儿子多,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会哭得没道理,又心知控制不了自己的感受,便干脆揭过去这一页不提。
皇帝摇了摇头,反复颠着据说也有接近六斤的小儿子,总觉得轻飘飘的,抱着都觉得软嫩得像个刚蒸出来的羊nai酪,就算他抱孩子已经熟练了,也害怕不小心给弄碎了,于是也不敢多尝试,仍旧安安稳稳抱在怀里,盘腿坐在床畔,轻声和瑞香说话:“现在想来几个孩子都是我起名字,你那么受罪,当然也有权起名。”
瑞香不意他会这样说,心里其实也并不在意谁起名,动作顿了顿,笑道:“景历不就是你我一同选的名字吗?”
皇帝望着他。
提起景历来,无论是作为夫妻,还是作为帝后,心里都很清楚,他是不同的。瑞香虽不知道皇帝私下里想过多少种可怕的可能,又怎么担心景历会遭遇困难挫折,更不知道他对景历的担忧已经成了每日不见面就不安的心情,但也知道景历是皇帝亲自教授课业最多的孩子,知道皇帝是如何看重他,期盼他,浇灌他的。
这孩子不仅是他们的长子,也是国朝的太子,其分量比得上其他所有的孩子,瑞香在其中参与的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也自然与他所有的孩子们都紧密相连。虽不在名字上纠结,但瑞香也不推辞,三两下喂饱了自己,对皇帝伸出手来:“给我抱抱他吧。”
皇帝等宫人端走了小几,起身坐到床头,把孩子放进瑞香怀里。小小一团的婴儿已经困了,伸出一只手抓住瑞香衣领,扁扁嘴,轻轻动弹几下,就闭上了眼睛。夫妻二人近在咫尺,都望着这个孩子。如此温馨亲密的一幕,自然容不下第四个人,宫人和ru娘很快都退了出去,就在外间等候传唤。
室内静谧安详,瑞香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细语:“景因光而生,你为孩子们择的这个字辈,本就是极好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他虽在下午出生,可那时也是天光灿烂,不如就叫景明吧。”
皇帝并没有什么意见,伸手摸了摸瑞香怀里孩子的脸,忽然轻轻叫了一声:“香香。”
瑞香察觉他平和温柔的声音中的某种异常,顿了顿,慎重地抬起头:“嗯?”
皇帝的声音柔软,轻盈,平稳:“是我对不起你。”
瑞香不料他会忽然说这个,静静地看着他:“怎么了?”
皇帝的性情,一直是这样,他不喜欢暴露感情,也不喜欢表露心迹,他厌恶感情的柔软,对自己,对旁人,他的心情一直都很疏离。瑞香能走近他,是时也命也,独一无二的事,可是能在他身边,心里,这么多年,也是彼此拼命接近,努力的结果。
瑞香深知自己的艰辛,但也绝不会觉得他就轻松。有些话题二人一再回避,是因为彼此都选定了道路,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是两条重合的道路,但对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滋味。皇帝生来是天潢贵胄,嫡出皇子,对他来说,接受自己生来不平凡,也永远不会平凡是很容易的事,要体会平凡的不易,承认这种不平凡也是一种重担与痛苦,反而不容易。
成宣皇后当年告诉他,你生为皇子自有你的路可以走,那宝座由着你去争夺。尸山血海也好,血雨腥风也好,皇帝虽没有选择,可这条路对他来说,不能说不是甘之如饴。他若不选,或许早就死在生父手里,死在兄长手里,生在天家虽有一场荣耀,可距离死亡也是很近的。当年一切都乱了套,公子王孙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死了,怕是连葬身之地也没有。
何况他若不来取,这江山又适合交给谁?有些事对他,就是舍我其谁。
瑞香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手微微颤抖,忽然笑了,眼中泪水盈盈,清澈如平静无风,轻易见底的湖面:“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我都知道的啊,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无路可选,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