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华躲躲藏藏地进来,见瑞香并不阻止,便坐在他身边,难得露出点期期艾艾的模样。瑞香不忍心让他为难,也猜到他大概是有事,便含笑叫宫人先下去,自己倒也不追问,只静静等候。
天气虽热,但行宫里树木繁多,坐在屋里其实并不觉得。瑞香信手拿起扇子递给体热更怕热的嘉华,又捧起装着切好块的蜜桃西瓜的小碗,和嘉华一人一块分食。
嘉华是个急脾气,且又很有主意,自小长在深宫,作为父母的头生子受尽宠爱,很少有不如意事,自幼就是个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的人。他有十足之势,但也在学业上很用功,皇帝疼爱孩子,却从不会降低要求,瑞香更是世家大族出身,知道不可放纵孩子成了无能软弱的废物,嘉华更不是叫苦叫累的性子。长到十三岁,他仍是个天真坦诚的人,但却懂了很多事,是个很出色的孩子。
也因此,瑞香反而不会追问他有什么事。嘉华知道轻重,在宫里长大天然就会懂得许多事,倘若他一窍不通,怎么教也是不会,可若是他已经足够聪明,也无需做父母的追着问清楚每件心事。
自从搬出去之后,嘉华也很不习惯过,好在当时熙华和他作伴,二人感情深厚,又有了大姐姐的引导,嘉华平顺地度过了独居的难关。瑞香作为皇后,管理宫闱辅佐丈夫是他首要的职责,虽然有人分担内宫事务,可也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与世隔绝活在桃源。嘉华年幼的时候,瑞香也还没有将宫权分给贵妃过,耳濡目染下,嘉华是最明白母亲虽然荣耀,却也须得付出代价的。
看得多了懂的就多,只是在某些切身之事上,才十三岁的他也只能算半个大人,仍然想要回到母亲身边,坐在他身边黏黏糊糊地赖着,当个孩子就觉得逐渐安心。嘉华吃了一碗甜的过头的水果,到底没说自己有什么事,东拉西扯地闲话一番,瑞香就敏锐地发觉,话题总是滑向小姐妹订婚不能入宫,担忧他们的婚事,以及某某小公子好烦。
瑞香微微挑眉,嘉华如坐针毡,不多久逃窜而去。瑞香摇摇头,轻叹一声,深觉孩子真是长大了。当年看着熙华动心,准备婚嫁之事,瑞香便已经感觉到一种幼鸟离巢,把自己留下的伤心。虽然孩子长大了,总该有自己的归宿,可是分离总归令人难受,现在看着嘉华匆匆逃跑的背影,他想起的却是似乎近在眼前的从前。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嘉华也已经长大到能够有欲语还羞的心事,可瑞香看见他这副模样,想起的却是怀着景历曜华的时候,牵着嘉华的手在含凉殿的小花园里散步。每到这种时候真是令人觉得岁月如流水。
他并不觉得自己正在迅速老去,可也不得不承认,孩子已经飞速长大。
夜间皇帝过来,两人照旧并头睡下说话,瑞香提起嘉华:“他今日过来,找我说了些不相干的闲话,一脸说不出口的模样,我猜,是有心事了吧。”
皇帝略作思忖:“既然是最近有的异状,想来是能进行宫的人,不知道是哪家少年郎。”
又唏嘘:“长大了啊,居然这么快……”
看来在他心里,仍旧觉得嘉华还是那个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像只无法无天的猫崽子,在父母逐渐情深中快活长大的孩子。瑞香一时失神,也觉得又惆怅又委屈——头一个孩子,疼爱至今的宝贝,一想到要嫁出去,一想到以后还要面对这种伤心,他就格外伤心。皇帝察觉这点动静,隔着个肚子却不好抱他,难得有些慌乱地擦他眼角的泪痕:“若是舍不得,多留几年也好。”
瑞香不是容易流泪的人,莫若说,他从来不喜欢眼泪,只是怀孕后情绪不稳,比平常起伏更大,但流出眼泪后自己也觉得现在就哭太过了,抓住皇帝的手,很快就没了伤心的情绪,只是轻叹一声:“这事我心里倒是有数,只是看他并不是十分明白,大概才动心,有些想法,不如再看看。嘉华从来不会有话瞒着不说。”
虽然嘉华九岁搬出去了,但瑞香从来都很关心孩子的事,不会事事追着管头管脚,但该知道的也全部知道。如今宫里,也没有他的视线到不了的地方,他问不来的消息。嘉华不说,他也猜得出前因后果,只是不想追问反而令嘉华羞恼,日后不肯再事无巨细告诉自己,和自己亲近。
有些事还是发酵片刻吧。
既然提到嘉华,难免提到福华:“福华也十一了,妙音很是上心,却不好插手,还特地问过我,你心里也该有个数。”
福华的婚事,瑞香作为嫡母固然可以安排,但也不好擅专——有合适的人,福华也愿意,定下来也是好的,可是他也得看看皇帝心中有无想法。就听见皇帝又叹气:“一个一个,都长大了啊。”
皇帝确实是有点看着儿女忽成行,顿悟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的感慨,不过比起惆怅,还是成就感更多。他早年间不愿意让乌七八糟来历各异的姬妾生子,王妃又一病不起,等到三十多岁只有一个大公主,着实是吃够了绝嗣恐惧的苦。他有儿子的时候晚,算起来常人若是十五成婚十六生子,孩子立得住三十多岁都该抱孙子了,因此也不怎么觉得自己老得快。
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