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城外喧闹了半夜,正在慢慢沉寂下去。
谷云起坐在凤卿那座小楼的屋脊,遥望着城外灯火缓缓流入城中,知道龙岗山盗匪已无再战天门之力,心中难得地涌起一股“复仇”的痛快感。
他一直很忙,即使设计了种种圈套,也根本无暇去体味这些“未来仇敌”中计的快感。今夜倒例外了。
他手边还有一杯酒,此刻不由端起来,却只是转动酒杯看着,没有入口。
他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入眠了。即管躺在床上,也只有身体能暂缓疲劳,头脑却一直不曾停歇,除非昏晕过去。
然而昏晕而醒,原本正要远离的头痛却会卷土重来。他现在简直怕到夜晚,尤其怕无事可做的夜晚。但他珍惜这“多”出的时间,宁愿醒着痛苦,也不愿用些手段让自己睡着——比如药物与酒。
他没有资本为自己争取休息时间,包括今晚,尽管只是遥望敌人覆灭,却不代表他就无事可做了。
他将酒倾下屋顶,自己也起身自瓦面滑下屋檐,翻到走廊中,推门进去。
凤卿没有睡,正坐在桌边等着,见他进来急忙站起,规规矩矩,诚惶诚恐。
谷云起将酒杯放回桌上,道:“你有别的地方休息么?”
凤卿柔顺地道:“有的,不过小的想服侍大侠一番……”
谷云起面色微微一动,有些古怪,道:“不必。”
凤卿显然有些失望。他被谷云起带回城中,生意是没做成,但听说请自己去的乃是一群强盗,对谷云起反是感激得很。谷云起留宿却不要他服侍,他虽然失望,但性子顺服,还是答应,又道:“大侠若改变主意,或是有别的中意人选,到隔壁屋告诉我一声便是。”
谷云起不置可否,径自打起帘子,进入里屋宽衣,好像真要在这里睡上一觉。
凤卿便吹灭外间烛火,掩门而出。里屋灯火亦同时灭去,再无声息。
南宫北翊可一点也不空闲。
谷云起遥望城门之时,他正与数名侠客一道于盗匪群中搏杀。文大侠白天虽拒绝了他,但夜中见他飞驰来报司马飞鹰死讯,估到此事与他有莫大关系,不免动容暗叹,当下与官府通了声气,出城剿匪。
他自然不好脱身独去,何况他“献身”刺杀司马飞鹰这事虽然无人知晓,逃出匪营时却难免被一些盗匪看见模样。他亲临杀阵,正好了却这些后患。
龙岗山盗匪穷凶极恶,终无一人投降,尽皆授首。官府点名尸首数目,再加营地中已死的司马飞鹰与谷云起突围时杀死的两人,确凿无遗,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得胜而归,官府有大批公文告示后事要忙,侠客们却只管喝上一场痛快的庆功酒。南宫北翊不便驳了文大侠的面子,跟着喝了几杯,眼见文大侠简直要将他当作舍身除恶的典范来向众人推介,不由哭笑不得,赶忙请文大侠切莫再提,自己也趁机告辞而出。
他不知道谷云起接下来会去哪里,但夜中暂无别的盗匪线索,去凤卿那里稍作打探却正合适。
时至凌晨,便是烟街柳巷也已堪眠。偶有喧闹,也深藏房内,并不嘈杂。南宫北翊认出凤卿那间屋子,里头一片漆黑。他来打探消息,自然不会考虑一个小倌陡然遭劫的心情,抬手便去敲门。谁料手刚碰上,门边吱呀一声向内开启,显然只是虚掩。
这却不是一个途中被劫走又给莫名送回的小倌应有的做法,南宫北翊虽则不考虑,但人之常情,凤卿应该恐惧害怕,绝不会不关好房门。他皱起眉头,推门进去,屋中并无人声。他心头猛一跳,难道谷云起竟出了什么意外,没将凤卿送回来?
这么想着,他已走到帘外,伸手一掀帘子,就着暗淡夜色往里瞧去——
有人!
他立时提高警惕,左手按住剑簧,右手已暗贯内力,细向里屋那张纱帐轻笼的大床看去。一看之下,却不由呆怔当场,失声道:“云起!”
纱帐并未完全放下,帐中赤条条地跪坐着一个人影,双眼被一条红色绸布蒙住,口中塞了东西,手足反缚在背后,活脱脱便是凤卿与他先前被捆缚着的模样。
南宫北翊心中惊惧,然而他耳力目力发挥到极致,并未在屋内外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除了床上被捆缚的谷云起。
他小心踏入里屋,一只手仍按着剑,另一只手去解谷云起脑后绸巾,目光同时落在谷云起赤裸的身躯上,看了个真切,却又是一怔。手中绸巾已然解开,他目光却没转回,手掌抚着谷云起的头发,脸颊竟然有些发红。
“你……自己……”
谷云起被缚的双手手心中,赫然是一个活结的绳头。
他只要愿意,轻轻一拉便可恢复自由。
他却没有拉开。绸巾滑落,他眉峰微微一蹙,睁开双眼,感到南宫北翊的手正顺着脑后滑至后颈,仍是那种仿佛应该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触感,意外的,那手掌竟有些汗shi。
南宫北翊放下剑,床头柜上颇为沉重地一响,泄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谷云起倒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