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池中雾气蒸腾、水声潺潺,肩背单薄的少年暗卫就那样静静地跪伏着,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等待他的主人进来。
他自小习武,内家功夫纯熟,因此耳力十分过人。方才牧垣与蒙肃二人在屋外谈话,谁也不曾避讳,便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小狐狸Jing”么......暗卫低低地垂下头,连辩驳的打算也没有。
他自己知道,蒙肃待他那样重的敌意,不是平白而来的。
自酒楼一事后,郁太守心中常怀疑虑,着人细细探问后方知,当日豪情赠酒之人竟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牧垣。
战功彪炳,居功而至上将军,其后又在北地战场平叛无数,边疆平定后急流勇退、挂印称病还乡的牧垣。
他是本朝开国以来天资最高、功绩最为显赫的武将。
少年从军,南征北战数十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以至于到最后官职封无可封,朝廷破格赐下王位,并划封地江州,准其好好将养。
这样的一尊大佛,郁太守不想招惹,但又想来,毕竟还在人家封地上为官,略略奉承也是应当。
一番瞻前顾后,太守终于想起自己府中不起眼的少年暗卫。
既然当日舍得以价值连城的美酒相易,那么想来王爷对这暗卫颇有兴趣。
不过是不成器的幼子身边的暗卫奴隶罢了,连房里人都不算,送出去也不值得什么,还省得自己成日里看着他们闹得不像样子。
这样的礼,既投其所好又不算贵重,郁太守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这些心思手段早已炼得炉火纯青。
只是他没料到,牧垣根本就没想承他的情。
他虽性子狂傲随性,但也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过去的数十年年间,他身居高位,久握兵权,声名一时盛到极点,而如今山河已定,不如趁早退步抽身,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生养病。
怀着这样的心思,牧垣是不肯与当地太守有什么牵扯的。
所以小暗卫被洗剥干净、送上门来的那日,牧垣根本连见都没见,只是称病,叫个亲卫连人带礼打发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被送来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暗卫。
郁太守派来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回去无法交代,便对着那被拒收的“礼物”一顿拳打脚踢,恼恨地直呼“没用”。
亲卫队长蒙肃恰在此时出门,觉得眼熟,忽而想起这位挨打的少年是谁,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他曾见过这孩子惊才绝艳的一身武功,便看不得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挨打,好像把自己当做个无知无觉不会痛的物件一般。
一时心软,收了他回来,牧垣倒没多说什么,也不曾训斥,只是叫蒙肃自己看着安排。
一个暗卫,能做什么呢。
王府里没有别的暗卫,主子也不肯过问这事,蒙肃只得暂且将他安在外头院里,做点不起眼的杂事,又出于防范,不许他靠近王爷半步。
无名的小暗卫低头称是,任由安排,叫他待在外院他便安安生生待在外院做事,劈柴担水、洒扫擦地,仿佛从来都是这王府里的一个低贱下奴。
蒙肃逐渐有些动容,将他身上禁制解开不少,许他在王府里更多的地方走动。
可他实在耐不住,总想去看看那位王爷,总想问他一句,可还记不记得自己。
而蒙肃长得五大三粗,为王爷Cao的那份心却细致,人往王爷跟前凑得多了,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暗卫对王爷的......仰慕。
这是什么痴心妄想!
亏他还怀揣一颗惜才之心将人留了下来,谁知背地里竟这样不安分!
昨日暗卫又一次“路过”王爷院外偷偷向内观望时,便被蒙肃捉了个正着,亲卫队长大动肝火,当即便将人拖去惩治,在粗铁链上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惩罚刚了,偏巧今日王爷路过,不知哪来的兴致逗弄于他,更将人叫来浴池这样隐私的场所服侍,怨不得蒙肃心里又多想。
一个日日试图“勾引”主上的暗卫,千防万防没看住,还是叫主子见了。蒙肃在屋外急得直跳脚,太守送这狐狸Jing来还不知安的什么心,啊呸呸呸!真不该心软把他收进来!
牧垣却觉得啼笑皆非,他本不知道太守送来的是这个小东西,蒙肃将人收进来,他也没过问,只当东西合了蒙肃的眼缘,随他收下罢了。
今日一见,才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算了,牧垣忽而任性地想道,管他是谁送来的,那张小脸生得是真好。
于是草草训斥一句:“你能想到的东西,我想不到?未免真当我是废物了!”
小暗卫跪在里头,耳朵一句不落地听了,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唉,不管走到哪里,猜忌和鄙夷都是难免的,尤其和新主人的磨合期最是难熬。
他想起自己刚到郁三郎手底下时受过的磋磨,心说不怕,我都惯了,做暗卫么,何处去求主人适应自己?只有自己逆来顺受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