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梦见了黑山。
阿妈说凡事发生都有预兆,比如果子落地前,虫子会不断地围绕着飞,它知道成熟的时候就要到了。但我梦到黑山,所有黑色的石头都在蠕动,一层又一层地冒,直到把我们遮盖。我不敢告诉她,那景象太吓人了,阿妈肯定会打我的嘴巴,要我喝一口水重新说过。
哥哥倒是猜到我做噩梦了,因为他睡在身边,伸手一摸,说:“都是汗……太热了吗?”
“没有,今早才停雨。”我呼吸了一口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很凉,“我梦到很恐怖的东西。”
“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
然后哥哥把我抱得更紧,仿佛小时候做的把戏,念叨道:“不怕,不怕。”
其实我没感到恐惧,梦里的我只是个旁观者,默默注视黑山仿佛活过来一般,不断膨胀、升高,变得更黑、更庞大。它张大嘴,靠近,再靠近,就像要把我吞进肚子,就像阿妈重新把我孕育。我只是借机要哥哥的关心,当他意识到我们要在一起后,他经常害羞,我喜欢逗他。
阿妈又在院子里赶鸡了,那些东西不听她的话,把蛋下在乱七八糟的角落。但没办法责怪,鸡要保护自己的崽子,它知道躲不过,如同我们不得不听从老爷们的命令,在鞭子和伤痕的催促下挖空黑山,挖断我们祖祖辈辈的根。
我们反抗,遍体鳞伤,最后选择妥协——我们都是奔逃的鸡。
我害怕的仅有这个。阿爸说黑山里面很深,深到看不清东西,我从来不怕;阿妈说老爷们脾气很差,要我小心点,不然就会被打,我也不怕。我只是害怕躲在Yin影里,我和哥哥一样清楚地记得,过去我们是怎样爬到山上,从草丛里、树梢上捡来好吃的果,把牙齿涂成红色或黄色,我们一同想念那段日子。
哥哥突然抖了几下,蜷着腰,手掌压在我的后颈上。
每次我难过,就会找他要安慰,今早没有日头出,YinYin沉沉的,我咬开他胸前的扣子,把脸伸进去,把嘴唇伸进去。在失去黑山后,他是我的果子,是我的依靠,我用舌头细细地吃,将他吃得又红又软。我喜欢在他面前变成孩子,半个月后,我就成了阿爸那样的大人,但我怕他变得像阿妈,担惊受怕,夜里摸黑爬上黑山找我。
“……要起来了,乖,别吃了。”哥哥一边说,一边颤。
我松了,又挪到另一边,将两颗果子都吃得水淋淋,才舍得退开,凑上来亲他的嘴。哥哥微微闭着眼睛,我却一直在看他,看不够。
阿妈喊我们吃早饭。
阿爸很早就走了,冒着雨,这时候风会比较干净,可以深深地吸几口气。其实他很痛苦,每次挖开黑山,他说就像挖开他的心。过去他的阿爸、他阿爸的阿爸……所有人都是靠着黑山长大的。最初阿妈哭过,哭不动了,老爷们的鞭子听不得人话,好多人都被打死了。之后阿妈就不哭了,闷闷地送阿爸出门,又叮嘱我不要到处乱跑。
“只要老爷们拿到了石头,就不会带走我们的命。”她说。
我们有什么办法?有人想赶跑老爷们,反倒全家都死了,骨头不知道被山里的虫吃个Jing光,还是扔在了水底沾满草苔。大家都怕,甘愿做瑟瑟发抖的鸡,希望老爷们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好处,让我们的日子能过下去。我曾经觉得愤怒,恨不得冲上去,可哥哥差点被拉去黑山上工的时候,我无能为力,才终于明白要弯下腰,学会装聋作哑。
况且,阿丽姨还在老爷那里,她是哥哥的阿妈,我也尊敬她。
我看向窗外,黑山依旧沉默,我有点恨它,恨它的冷眼旁观;我却又清晰地意识到,其实我恨的是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我们。
……
我生辰那天,阿爸求了很久,让看守放他早点回家,手指缝还沾着漆黑的石粉。他在院子里洗手,阿妈在做饭,把养的最肥的那只鸡杀了,变成袅袅升起的炊烟,变成空气里的香味,变成我们今晚的盆中餐。
阿丽姨来了,还带着哥哥,他知道我年岁到了,正垂着眼,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偷偷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让他别怕,明天开始我只是要学着阿爸的举动,挖黑山的石头,然后从老爷手里换来东西维持我们的生活。我要娶他,要养他,这是我不能不做的事情。
“你不要来。”我低声叮嘱他,“乖乖在家里等我就好。”
哥哥好像快要哭了:“我怕。”
“不怕。”
幸好阿妈端来了菜,大家都努力露出高兴的神情,为我庆祝。阿爸还开了藏在地里的酒,这是早年他自己琢磨着酿的,很糙,喝起来就像往嗓子里放了一把火。但他还是喝,喝得眼睛翻出水光:“你都这么大了啊……”
阿妈往我碗里夹菜,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往山里去,好好照应,夜里我给你们送饭。”
闻言,阿丽姨也附和了一句:“要是我能帮你们,唉。”她不容易,我们都清楚,跟在老爷身边就像跟着一头鬣狗,时刻要警惕它垂涎的口齿。她穿着比我们身上漂亮许多的衣服,又轻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