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6年暮春正午,邾国举行了历史上最隆重的葬礼。
五百名宫廷禁卫军身披藤甲铜胄,胯下骑着白色的战马,威风凛凛地走在举着剑斧的士兵前面。后面是两百位执绋者,他们前额系着素色麻布条,一手执胳膊粗的拉动棺木的麻绋,一手举着沥青火把。再往后,就是五百名乐手的乐队和五百名歌手,高昂悠长地唱着丧歌《薤露》。
“薤上朝露何其稀,初阳东升落入泥。露薤明朝更复活,人死几时归故里?”
队伍中间的便是五辆马车牵引的巨型棺椁,以及大量殉葬品与祭品,里面躺着葬礼的主角邾国君主——静公曹牙。
随后的是来自各地的泣讼师,他们预演着低弱的呜咽,压抑而节制,等待嚎叫一场惊天动地的哀哭。
大批王室成员与贵族紧随其后,为首的正是邾国的继承者萧公曹夯,他与王后及幼子坐在宝车内,在深蓝色帷幕的遮蔽下只能看见他苍白消瘦的下巴。
队尾,五百名从民间征召而来的童男童女向天上撒着白色的纸钱,他们抛得极其用力,纸片纷纷而下,从远处看像是乱飞的成片雪燕。
悠扬的丧歌声渐渐传到了宫廷后门。
大司徒的儿子阮千一面吞咽着口水,一面将宫女的亵衣穿在一名少年的身上——那是辞世的静公曾最疼爱的儿子,公子夙郁。
“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小脸摸起来和牛ru一样滑嫩。”阮千下流地大笑着。他睨了一眼一旁捆绑陪葬的宫女的几个手下,瞧见那群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少女们,居然没有一个的美貌能与夙郁相媲美。他不禁心底深深惋惜了一番,趁机又摸了一把夙郁的裸露的肩膀,在一片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刺眼的红痕。
“萧公已当政,何必要致他的亲生弟弟于死地?”一个下人不解地嘟囔着。
“废话真多。”阮千白了他一眼。他向来懒得与莽夫们论政治,于是敷衍道:“朝上皆知夙郁与楚考烈王私交已久,萧公岂能不防?”
几个手下不再做声,他们麻利地捆绑好几十名宫女的四肢,再把人往马车上一扔,任她们摔得发出“咚——”的响声。仿佛他们并不是将活生生的人捆绑作为祭品,而是在打包扎彩纸人。
阮千怜香惜玉地抱起夙郁的身体,将他小心翼翼放在那些等待活埋的宫女的最上面。
听到愈来愈靠近的丧歌,手下连声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师兄?哎,师兄?”
阮千挪回自己发绿的眼珠子,不甘心地嗫喏道:“走吧走吧。造孽了。”
这一切都是大司徒的主意:向冥神行贿,用三十名年轻女子的生命,去交换静公往生的快捷通道。
萧公默许。
大司徒眼珠子一转,谄媚献计:将夙郁扮成其中一名宫女,送进墓xue之中。对外宣称公子叛国投诚于楚考烈王,悬赏黄金五百万两。
萧公睁开一只眼睛默默地瞥向他。
大司徒顿时汗如雨下,但话已出口无法补救。他一时结巴起来:众所周知,静公生前最偏爱五子夙郁,让最宠爱的小儿子下去陪他,倒也能减少静公在往生路的孤独。
活音刚落,萧公陡然大笑起来。他漆黑的瞳孔发亮,似乎充满了憎恨与不甘。
见到萧公的笑容,大司徒一边与君赔笑,一边抬起袖子擦汗。
在祭奠的仪式开始后,大司徒念诵悼文,颂扬日神与春神,又乞求冥神的恩典,要求达到至高无上的永生。他匍匐在地,向神只发出言辞热烈的祈祷,身后的乐队鼓声变得激昂,拥簇着祷词向冥神涌去。
冥神闻声而来,带着他暗黑的缁衣与一把乌金战剑。
石门口的二十九名宫女早已昏死,冥神玄迩剃干净她们一个个晶莹纯净的灵魂,只见那烟雾般的魂魄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了他的袖口。
他走到墓xue深处,却看见了一个还未完全失去意识的宫女,她正抱着身边已经死去的女子的胳膊,小口地啜饮着早就不新鲜的人血。
玄迩蹲下身与那宫女对视,在微弱的夜光珠下,他这才注意到“宫女”居然是一名少年。那少年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确认眼前面容英俊的人是亡魂还是幻象。
玄迩并未停顿很久,他抬起匕首准备剃掉少年的魂魄,却在下一秒被一只孱弱的手抓住了刀锋。
那只如雕玉的手心立刻流下了血ye,顺着刀滴到了玄迩的虎口处。
“我不想死。”那少年的口腔发出一丝浓厚的血腥味,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沙哑,如此迫切,“只要你不杀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玄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我是冥神,烛龙玄迩。你作为祭品,只有生命与魂魄对我来说有可取之处,其他东西我一概不要。”
“我自然会把命给你。”少年像是不怕疼似的,将手中的刀刃握得更紧了。他继续说道:“只要你答应我,让我报仇,事成后我再把这条命给你。”
“你凭什么对我提要求?”玄迩不禁露出嘲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