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同在冠华厂的工友陆续来医院探望我,曾师傅他们几个还特意送来了价格不菲的补品,都对我的遭遇甚感迷惑,不明原委的同事们只能带来片言只语,安慰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我。眼看着年关已经逼近了,这一年的春节不仅我回不去,连累姐姐也没办法回家了。腊月廿八,脸色惨白的奕帆出院了,冷冷清清地被抬回自己孤单的小屋。所有的家俱都破了,电器也早就被那帮混蛋给砸烂了,姐姐和两个同厂的工友来收拾一下,整间宿舍只剩一张空荡荡的床了。一日三餐由姐姐送来,余下的时间,我就是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晖光发呆了,回想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像节奏起伏宕荡的电影,在还没弄明白起由的时候,恍然间一切已经结束。姐夫自己回福建了,没敢将这些事情告诉家里人。年夜饭是在我的宿舍里和姐姐一起吃的,对着颇为丰盛的几样菜,我们只是动了几下,彼此都没什么胃口,四只眼睛相对着默默无语。电视机里面倪萍在台上绽开了一脸春天,我们姐弟俩早就忍不住抱着痛哭了。从记事开始,好像好久没有趴在姐姐肩头哭过了,念中学的时候,一直是我的姐姐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上学,这样过了三年,直到她辍学到深圳打工。自小到大,他们就是这样把我当宝贝看待。没想到长大了,我还在拖累他们。这一回我只想哭个痛快,管它明天就是新春第一天。
这一年的春节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屋外的烟花、爆竹声全与我无关,护厂的工友家的小孩子在走廊里兴奋地冲过来跑过去,银铃般响亮的笑声却令我厌烦透顶,猫在屋子里,看谁都不顺眼。到正月十五,我才能摇摇晃晃地走出宿舍,到厂门口散散步。年内动手术的时候,刘总托人捎来了一万元,说是以后会从我的工资里面扣,但始终没再看到他露面,这笔钱也没有人催我还。工人们陆续开工了,厂里又来了一个文职人员,顶替了我的位置。虽然柯总管一再强调说一个月后我养好病后会给我恢复工作,可是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八十亩的冠华厂的小天地里,留下了我的晦涩的青春,和终生难忘的耻辱,还有满身的伤痛,真希望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不是真的。经朋友引荐,我准备到六约镇那边的一家小型印染厂做做收发员,权当过渡期的暂时工作吧。几天后,我一瘸一拐地到写字楼递上辞职信。在办公室的同事的讶异的目光中,柯总先是挽留了几句,随即叫朱姐姐给我结算工资。写字楼的两个姐姐毕竟和我共事了一年多,把装钱的信封递给我时眼圈红红的,不只一遍叮嘱,无论我到哪里安脚都要记得和她们联系。
收拾行李时才发现我这两年其实什么也得到,只是多了几件新衣服,兜里多了一张五千元的信用卡。也许人的际遇就是这样,每一次好像很有传奇色彩,可到你细细酌斟时却感觉它何其平淡。两年了,七百公里之外的罗局长,我的大馒头,仍是我不能挥去的影子。无数个梦里,我抱着他,在春chao泛滥时幸福的呻yin,却又在梦醒后再度擦去眼角的泪痕。在深圳的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地在思索着当初离开单位的决定是对与错,该不该离开我的大馒头。两年了,我忘不了他,我生命中最纯真的爱,可是事过境迁,这一切还能回头吗?
正准备离开冠华的前一天下午,我在曾师傅宿舍里面和他辞行的时候,黄姐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让我到写字楼接电话。拿起话筒的前一刻,我还以为是六约那边的朋友打过来的,很随意地‘喂’了一声。电话另一端停了几秒钟,一个七年来撞击着我灵魂最深处的男性的声音响起了,似乎有些沙哑,有些疲惫,有些沧桑:‘小帆吗?我是罗局长啊,你还过得好吗…………’‘局长,是你啊,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厂的电话啊?我马上就要离开了。’如果不是办公室还有其他人,我想我早就控制不住眶边那委屈的泪水了,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和我的大馒头联系上了,想起受的委屈,真希望他现在就在我身边让我靠一靠啊。局长在电话里面让我尽考虑清楚今年是否还要续办停薪留职手续,因为这一年,全国事业单位的体制将做全面改革,很有可能下岗一大部分人,假如我还是长期不回单位的话,有可能以后就当离职处理了!
罗局长的电话又让我陷入了矛盾之中,我找姐姐姐夫商量,他们自然要我回去,可是他们怎知个中原委呢?从我进单位见到我的大馒头的第一眼,从要征服他的少年痴狂之心到感情深陷,这个男人已经占据了我心底全部的位置。也许这辈子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只能在漫长的失落中独尝单恋的苦涩。可是一旦我辞职离开邮电局,就将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局长了。怎么办?我当真要在遥远的异乡念着又爱又恨的影子吗,还是回家继续守候一份无果的单恋?三天之后,我作出了决定,还是回到原来的单位上班,虽然我还是不能得到我的大馒头,然而经过这么多事情,我知道谁对我最重要了。我已经在外漂泊了两年多,如一只羽翼受挫的倦鸟,是该归巢的时候了,如果流浪是必然的过程,我现在要的是流浪之后的平静,谁能给我安抚,谁在熟悉的地方等着我,只有我的罗局长。他仍然关心着我,为我的前程考虑,不带一丝私心杂念。也许我再次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