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个母亲,孩子尚不算成年,她究竟还是不能弃他不顾。
有时她会想,早知如此,当年就不给你生孩子,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可一直陪你。可是和凌厉之间,好像从初识开始,就在分分合合。他对自己的情意,好像真的是因为分分合合才存在的,若真的一直在一起,也许反而荡然无存了。
她心中微微泛起丝苦笑。这固然只是她一种悲观的猜测,可是这至少证明成亲已经十多年,他——仍然没让自己觉得安全。
回过神来,君黎和五五的交手已逾五十招。君黎未再特意让步之下,五五倒好像常被激出了些绝境逢生的巧处,让君黎发现原来先前那些特意留手果然并不需留——五五似乎总有办法顶过去。也正因此,君黎的上风仍然只占在招式上,并没什么立即制胜的办法。
不过,五五很快已气喘吁吁。他眼见不敌,忽地身体又一矮。君黎只道他要像头次一样又刺自己脚背,忙先向后退,谁料五五忽一仰身,竟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衣襟里飞射而出。君黎吃了一惊急闪,那忽然射到的竟是暗器,密密麻麻而来,他心里一冷,暗想这样铺天盖地而来,怎么可能避过?但身体总还是不由自主地扭动相躲,在那缝隙中求一线生机。
臂上忽一阵轻痛,他知道终究闪不了全部,不过这“暗器”好像并没太大威力,细看却竟多是沙粒,少许夹杂些石子,打到身上,也便落了。五五咧嘴一笑,道:“算你输了吧。”君黎却一怒,道:“你怎可用暗器!”
“有说不能用暗器么?”凌夫人在一边道。“便算真有规矩——你知道旁人便会守规矩,不用暗器对付你?”
君黎一呆。他心里只想着怎样领会凌夫人所说的“慑场”之法,却不料非但没所领悟,反而还因为忽遭暗算,败下阵来。却听凌夫人又缓缓道:“可惜了,你终究没能跳出原有圈子,控住此局,否则便算他忽行怪招,你也不至于便狼狈落败。”
“但这暗器——应是机簧所发吧?距离既近,纵然再是占据上风,又怎能避得开?”
凌夫人便款款上前,道:“要不要我避一次给你看看。”
“你若心里知道他要发此暗器,就会有备,避起来自然容易些。”
凌夫人便婉然一笑,道:“五五,你把器筒给他。”
五五应声,从衣襟里取出暗器机簧来交给君黎。凌夫人道:“这器筒里面有四层沙石暗青,便只是按一按机括,就出一层。适才五五已经用掉一次,还有三次机会。左右你也不信五五不与我串通好,那便交在你手里,我们先斗个数十招,我也不知你何时要施暗器,你且试试看我会否如你这般狼狈。”
她说着,仔细教了君黎怎样使用,又道:“我不擅剑法,就空手与你过招罢了。”
君黎知道她必非托大,便不推辞,将暗器藏好,木剑一兜行礼,就向她袭去。
他初时心里仍然不忿,想你固然不知道我何时会发暗器,却至少知道我有暗器;我方才却完全料不到五五会用这种手段。但交手数招,凌夫人却并没似他预料般特特与他保持距离以备后避,反而因为空手,与自己相距甚至比方才自己与五五仍近。
便只这数招,他忽然似有所感——与凌厉交手时,便也是这么一上手就有种压迫感,他原本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此刻他却忽然明白——三招一绝,这竟然已是她的局。他怎样也无法追忆轻巧的一交手间她是借了什么东风,就已慑住了场,但在随之而来的十数招里,他已经感觉得出她开始相让——“手下留情这种事,是要在掌握战局之后才可以做的,那时候你胜券在握,就只管随心所欲”——你真的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他心里便暗暗咬定主意。你说先交手数十招?偏偏不。我便是在第二十招之前就先将暗器放来,看你怎样去躲,料就算你慑了场也要让出来。眼看凌夫人掌风斜斜击向自己握剑的手腕,他脚步微错,故意引她近来,想来已是最好的机会,再不迟疑,左手佯装捏诀,却觅机已将那机簧一按。
却不料凌夫人步法追处,片片落叶竟也在风中飞起,与她魅魅衣衫共舞同飘,分不清那风是她掀起的掌风还是忽然到来的深秋凉风。而暴射而出的漫天沙石,在这阵中竟根本轻到如羽似尘,只不过挟着一些机簧的冲劲,才乱入了凌夫人袍袖之间,可是她袖子只是轻轻一卷,随后衣袂忽静,垂下手来,那凶残致命的暗青,却只如化作轻描淡写簌簌落于地面的灰。
这一刹君黎面色一下子发青,因为他一瞬间明白,凌夫人衣袖一卷,可以太轻易借着此刻的风向将这些暗青反击回自己身上。虽说用的是不伤人之物,但若加力而为,或是那机簧里换装了细镖、蜂针之类伤人利器,中者必是无幸。凌夫人固然只让沙石落了地,但已经足够自己吓了一身冷汗出来,只听凌夫人已道:“明知战局已落入敌手,还敢贸然偷袭,唯是自寻死路而已。若是扭转战局的奇招这么简单,那慑场也就没意义了。现在懂了没有?”
君黎垂剑。“但我就是不明白。我相信这不是侥幸,但你是怎样便令这天时地利都能为你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