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躺在泥地里,四下一片寂静,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脚踝一抽一抽地发起疼来,能感觉到疼痛,原来他还活着。赵元衡战战兢兢地起身,那些怪物连影子都没有看见,想必是龙芝跑远,将它们都引开了。
——不对,还有龙芝!如同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赵元衡霍然清醒,登时握着刀朝龙芝消失的方向追赶。然而没走多远,他又停了下来,想到就算自己赶过去又如何,那样多的怪物,就凭他,救得出龙芝吗?
不,他办不到的,他若去了,只会再搭上一条性命而已。
赵元衡脚步虚浮地走下山径,先前被他留在此处的将士们一个都没有看见,地面四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他们的遭遇可想而知。骑来的马匹们倒是多半都在原地,赵元衡跨上其中一匹,大力挥下马鞭。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其余的马匹见状,也纷纷随着他一同离去了。
回到道观时,已经快要入夜了。郦王等得焦急,远远听见马蹄声,当即心头一松,疾步迎了出去。
谁知那么些马匹,仅带回了一个人,是浑身脏污,满面伤痕的赵元衡。对方一见到他,便从马上滚了下来,跄踉数步跪到他身前,沉声道:“臣有负大王所托,请大王降罪。”
噩梦成了真,郦王双耳嗡嗡作响,许久才低下头,看向伏在自己靴边的赵元衡:“什么意思?”
赵元衡额头触地,语调沉痛:“是怪物,足有上百只。龙少卿为了保全将士们,独自引开了大半,臣脱身后也没有找到他,恐怕他已经……”
“没有找到就继续找,还回来做什么!”郦王根本听不进他的辩解之词,揪起他的领口大吼:“没有龙芝,你留着这条命又有何用,快去给我把他找回来!”
赵元衡任他推搡,只道:“大王,大王,您听臣一言。臣当然可以去找龙芝,臣不怕死,可若是臣不在了,谁来保护您?莫非您忘了陛下在启程之前的嘱托,陛下一片爱子之心,您也要辜负了吗?”
郦王闻言身躯僵硬,手下的力道不由松了一大半。赵元衡抬起头,殷切地望着他,声音颤抖:“日后朝中可以再有无数个龙少卿,但至高之位只能有一人,大王请三思啊。”
又起雾了,山中的雾气比别处要深浓,前方烟云霭霭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声夜枭的啼叫。低沉、迟缓,像长安暮色里的钟声。
汗水沿着龙芝的眉睫滑落,打在眼窝里,模糊了他的视线。其实看不看得见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都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从黄昏到天黑,起初还记得是哪个方向,后来连方向都分不清,只知道往没有怪物的地方逃。然而无论他跑到哪里,身后那片混杂着吼叫的脚步声仍旧如影随形,根本甩不掉。
他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体力早就耗尽了,如今支撑他跑下去的仅是动物的求生本能。他宁愿累死、渴死,都不愿被那群丑陋的怪物抓住,沦为他们的腹中餐。
可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总是越不想遭遇什么,便越会和厄运迎头撞上。途径一片深谷时,龙芝脚下不知被何物狠狠一绊,登时失去平衡,整个人都沿着坡道往下滚去,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碎石枯枝。不待他从眩晕和剧痛中清醒,他的头皮陡然一紧,发丝被用力地揪住了。一具泛着腥臭气息的冰凉躯体压了下来,龙芝迷蒙的视线中映出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怪异面孔,正缓缓凑近了看他。
恐惧如冰锥一般贯入脑中,龙芝身躯僵直,明明想要逃走,想要大叫,可喉咙和四肢都像是被冻住了,什么都做不到。怪物越凑越近,黑洞洞的嘴缓缓张大,有根须状的活物在它口腔中蠕动、伸长,朝他的脸靠近。
越来越多的怪物围拢过来,每一张嘴都像一只眼睛,沉默地监视着这一幕。在那团蠕动的根须即将触到自己时,龙芝终于警醒,骂道:“滚开!”
他一脚蹬在怪物腹间,将对方从自己身上踹了下去。但解决了这一个,立即又有它的同伴扑上来,许多双干瘪枯瘦的手伸向他,摁住他的身躯,死死扼住他的脖颈,迫使他抬头。龙芝原本就体力不支,如今呼吸受限,即便看着一只怪物在自己眼前张开嘴,再次探出那团根须,他也无力再挣扎,眼前一阵阵发黑,倏然暗了下去。
像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漂流,疲倦如同压在身上的巨石,龙芝明知自己在一点一点下沉,却什么都不想做。与其面临被怪物撕裂分食的现实,这片虚幻的黑暗反而让他觉得安全舒适,他再也不想睁眼了,睁开又能怎么样,反正也没有办法逃走。
龙芝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这次梦中的场景与从前都不一样,眼前是座残旧荒凉的古寺,他站在古寺长长的石阶下,看见乌发红衣的女子就坐在长阶尽头。她低着头,正握着一把匕首雕琢着什么。纷扬的、浅金色的木屑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洒落,在她靴边积了薄薄的一层。
被密林染绿的透亮日光落在她发间,她晒得双颊微红,额角颈边也有亮晶晶的汗水。但她似乎连擦一擦都顾不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时不时把它举起来打量。龙芝从未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