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贼子被当街斩首时,发生一点儿小小的状况——崔思弦果真如她自己所言,si后双目圆睁,目眦yu裂,无论如何都无法使她闭眼。
听到这个消息,凰凌世只是轻蔑地冷呵了一声:“她si后还想看着这人世间,那便遂她的愿吧。吩咐下去,把崔思弦、崔伯祥、卢素素三人的脑袋挂在街口示众,挂得高些,让她看个够。”
正在记录的笔尖顿住,师殷抬起了头。察觉到异样,凰凌世投过视线来:“怎么停笔了?”
“……此举,臣,认为不妥。”
闻言,凰凌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追问他缘由,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在那陌生的目光里,他渐渐捏紧了笔杆。
审视一番后,她慢而又慢地开了口,却是将话题岔向了别处:“卢瑾这人如何?”
“回陛下,此子天资聪颖,逊志时敏,是个修学的好苗子。”
“听着倒是难得的人才,”她踱步转身至他桌前,尖尖食指在案上敲了下,“只是到底是世家人,用过便罢,可别太上心了。”
师殷一时间没有回话,凰凌世盯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融卿恽的声音适时cha了进来:“臣亦认为不妥,街口示众,既让无辜百姓惶恐,不利于陛下争取民心;又令其他世家打草惊蛇,从而对陛下加深防备,所以,还是按一般处斩的尸首收敛为好。”
师殷没有抬头,而是看着她白皙的手背,其上有隐约的青se筋脉,像蛰伏在雪原下的小蛇。
青se的蛇形离开了。凰凌世思忖似的长长“嗯”了一阵,才道了声“好吧”。
步出御书房颇长一段路后,师殷向融卿恽颔首道谢:“今日多亏你帮我解围。”
融卿恽脸上现出些微讶异,又很快在温和的笑容里隐去了:“哪儿的话,针对世家的整套部署我等绸缪已久,今日终于得见曙光,陛下也是心急了些,并不是真与你我生了嫌隙。”
师殷看起来并没有被他轻易说服,一缕额发划到了眉心,他也无心去拨,仍神思沉沉地想着什么。
“好在,她至少仍听得进去你的话。”最后他苦笑了下,如是说道。
师殷手中捧了一册书卷,一边小心翻阅,一边按捺不住心中惊喜叹道:“这版《杵玉山人诗通》刀法清劲、楮墨明净,听闻在前朝党派之争中,所有藏版皆被付之一炬,藏书家谢敏以身赴火,冒险救出,方才留下这世间仅存的孤本,因憾残卷题跋、内容受损,后人称之为''''''''''''''''烬余本''''''''''''''''……能寻得此书,你当真是有心了。”
闻言,卢瑾喜不自胜地行了一礼:“先生素好杵玉山人之诗,如今机缘巧合,这孤本流转至学生手中,由我这等外行人把持着,倒是明珠蒙尘了,想来送给真正惜此书者,才恰好谱就一段两全其美的佳话。”
师殷ai不释手地细细品读了一阵,最后还是将孤本放回了包裹的绢布中,卢瑾有些不解地敛了笑容,师殷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此书实在贵重,为师无缘消受,还是带回去好自珍藏吧。”
未曾想受到了拒绝,卢瑾不知所措地瞧着孤本,还是诚恳地补充道:“学生并无谄媚之意,也不谋求什么奖赏,学生是真心觉得,此书应为先生所有,还请先生全了学生这份心意吧。”
师殷没有回头,他不能回头。
他说服自己,消灭一些人,是为了更广泛民众的福祉。
可他又怕对上学生那双聪明赤忱的眼睛。
说起来,从炎州到羽都,头十年里几乎是一路杀将过来的,新朝建立后,经他准允的斩杀判决也不在少数。他未曾动摇过,因为他觉得,刀刃始终是向外的,所指皆为食禄硕鼠,而如今,竟也有了刀刃向内的时候。
硕鼠该杀,无辜的学生也该杀么?
倘若该杀,硕鼠总有法理上的缘由,学生又该出自何缘由?
倘若不该,卢瑾不应si,是因为自己与他深入接触了,理解珍惜他的才g抱负,那自己没接触过的人呢?更多如卢瑾一般的人呢?只因生在了世家就该si么?
当“世家”从一个势要除之的概念,落实到一个个具t的,活生生的人上时,师殷发现,自己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心中清楚,倘若这时摇摆不定,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每个同伴都得赔上x命。
他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天凤十一年,户部尚书卢季庆同礼部尚书王瑜孽行累累,数罪并罚,被判处下月当街斩首,卢王二姓在三族之内者,亦悉数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