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荠菜炒rou丝,一大碗白菜炖土豆,三小碗糙米饭,还有一壶自家酿的米酒。
少年从一样东西没少的包袱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双玉箸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这绝不是他的错觉。因为当他循着气味和刚刚盘子放下的声响伸下筷子时——玉箸圆润柔和的一端没有碰到菜肴,只“嗒”地一声落在了桌面。
他顿了顿,再一次伸下筷子,这一回还是一样,“嗒”地扑了个空。
那人似乎还屏气凝神,等待他下一次下筷,但少年还没有说话,只听见筷子和筷子相撞的一声轻响,似乎是那两人的筷子碰了一下,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打了个脸色;于是沉迷于这幼稚把戏的那人便吃吃笑了起来。
“你别往心里去啊。”那温和的人声说,“他这个人最爱戏弄别人,别人失意他得意,跟孩子没什么两样的。”
“要你说?”喜怒无常之人驳了一句,这时候倒不见了那狗脾气,反而很自豪一样接起了话,转头问失明的少年,“我问你,你现在讨不讨厌我?”
另一人似乎哭笑不得,少年听到汩汩的流水声,断续响了三次,是另一人在为他们三人斟酒。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见死不救,故意将你丢在雪地里。还因为我不许你吃我家的菜。”那人得意洋洋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所为,少年仍旧不为所动,而这也令他不满地敲起了碗。
“那你是挺讨人厌的。”少年慢吞吞地说。话音刚落,那人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对另一个人笑道:
“你看吧!我说对了!第一个见我的人就这么讨厌我,可见我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这还不值得一乐么?”
他哇哇大叫,又闷了一口酒的时候,少年已经开始低头吃饭。另一人似乎已经见惯了此类光景,自顾自问少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思虑了一瞬,静静说:“我叫阿诵。”
于是那人便笑了,他这样的人,不知道笑起来是否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可亲。
“我叫程雪时。他么……你叫他王得意就是了。”
阿诵咽下口中的几根荠菜丝,不动声色道:“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王得意呛了一句,已经开始喝第三杯酒。菜不见吃了多少,声音却已然沙哑起来。程雪时对这一切似乎司空见惯,只道:
“不要喝太多了,到时候夜里起来吐,可不要叫我给你掌灯。”
王得意充耳不闻,一转眼,壶中酒已经空了大半。其他二人只是照旧吃着酒菜,一问一答地聊起天来。只听程雪时问道:
“阿诵公子是哪里人?怎么这么大冬天的,独个儿一人跑到关外来?”
“我……是苏州人。家中是做生意的。今年十月份,家里二叔到关外来采参,上月还没回来,年关将近,苏州那边离不开人,只好我自己来。”
程雪时“哦”了一声,又笑着说:
“那你这一趟可是受了不少苦啊。原来你是苏州人,那可怪不得害了这眼症呢。苏州下雪总要少些,你来到这里,冷不丁一见太多雪光,一时便看不见了。我们家里有些清热镇痛的草药,饭后为你敷上。这眼症好得快,不出三天你便能看见了。”
“多谢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王得意自己一人便已经酒过三巡。不多时,阿诵耳边响起一阵竹筷敲着碗沿的“叮当”之声,程雪时张了张嘴,可是和着这有节奏的敲击声,那耍酒疯的醉鬼已经唱了起来——
得意歌,得意歌,是非得意我评说!
我今与汝歌得意,汝当拍手笑呵呵!
二月末,三月初,桑生裴雷柳叶舒;
朝求升,暮求合,人不得意枉求活。
今朝应为座上宾,明朝痛打落水狗;
昨日来客断门槛,来日门前雀可罗。
美人掷果可盈车,丑女花多映愈丑;
都云老天妒英才,碎玉瓦全谁听说?
他得意,我得意,千红百紫春将尽;
枉得意,枉得意,风雪夜里烛泪多……
“你喝多了。”
程雪时忽然道。阿诵看不见他二人的脸,在程雪时之后,只有那酒鬼断断续续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紧接着“咚”地一声,是他的头撞在了桌子上,接着便睡得人事不省了。
“叫你见笑了。他酒量不好,还总是喝醉。喝醉了,还非要耍酒疯不可。”
程雪时若无其事地说,阿诵没有问,他便也没有主动提。桌上的饭菜已变得温温的,而阿诵也已经吃饱了。
“一会儿我将火炕烧热了,阿诵公子便在此处住下。我们两个人去里间挤一挤就是了。”程雪时进退有度,已经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说罢,又招呼阿诵坐着别管,自己将碗筷拾掇了,到厨房去洗碗。
王得意犹自趴在桌面上,酒气熏天,偶尔嘟囔出一些谁也听不懂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