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再一次伸下筷子,这一回还是一样,“嗒”地扑了个空。
黑暗之中,少年鼻尖耸动,嗅到一阵出奇好闻的饭香。那人也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背手回厨房张罗去了。
“这不正好?叫他出伙食费住宿费……哦对,还有看眼病的药钱。”
王得意呛了一句,已经开始喝第三杯酒。菜不见吃了多少,声音却已然沙哑起来。程雪时对这一切似乎司空见惯,只道:
“要你说?”喜怒无常之人驳了一句,这时候倒不见了那狗脾气,反而很自豪一样接起了话,转头问失明的少年,“我问你,你现在讨不讨厌我?”
一碟荠菜炒肉丝,一大碗白菜炖土豆,三小碗糙米饭,还有一壶自家酿的米酒。
“要我说,你这样的富家公子,要狠狠宰一笔才好哩!”那人兴高采烈地道,“可他说,绝不占你一点便宜。等你眼病好了,就快快滚出去吧!”
另一人似乎哭笑不得,少年听到汩汩的流水声,断续响了三次,是另一人在为他们三人斟酒。
喜怒无常之人似乎听够了这许多唠叨,因着他已经逃出了厨房,一路逃到了火盆跟前,一阵衣袖窸窣声中,似乎伸出了两只冻僵的手来烤。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的坐着,脸上一如往常地缺少表情:即便是经历了这样的提心吊胆,旁人也难从他脸上窥见一丁点恐慌的神色,似乎是他天生情感淡漠,又似乎是他眼高于顶,太过孤傲的缘故。
“那你是挺讨人厌的。”少年慢吞吞地说。话音刚落,那人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对另一个人笑道: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王得意充耳不闻,一转眼,壶中酒已经空了大半。其他二人只是照旧吃着酒菜,一问一答地聊起天来。只听程雪时问道:
这人果真喜怒无常,像是把刚刚一番龃龉全都忘记,此刻又自顾自地炫耀起来,连见多识广的少年也不曾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程雪时“哦”了一声,又笑着说:
是他硬要跟着我!”
那人似乎还屏气凝神,等待他下一次下筷,但少年还没有说话,只听见筷子和筷子相撞的一声轻响,似乎是那两人的筷子碰了一下,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打了个脸色;于是沉迷于这幼稚把戏的那人便吃吃笑了起来。
“金银于我无用。你们尽可自取。”少年冷冷道。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这是那个在雪地里喜怒无常的人。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周围的气氛,又变得阴恻恻的。
“你看吧!我说对了!第一个见我的人就这么讨厌我,可见我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这还不值得一乐么?”
“那你这一趟可是受了不少苦啊。原来你是苏州人,那可怪不得害了这眼症呢。苏州下雪总要少些,你来到这里,冷不丁一见太多雪光,一时便看不见了。我们家里有些清热镇痛的草药,饭后为你敷上。这眼症好得快,不出三天你便能看见了
“那是我兄弟,我兄弟人很好吧。”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别往心里去啊。”那温和的人声说,“他这个人最爱戏弄别人,别人失意他得意,跟孩子没什么两样的。”
“因为我见死不救,故意将你丢在雪地里。还因为我不许你吃我家的菜。”那人得意洋洋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所为,少年仍旧不为所动,而这也令他不满地敲起了碗。
“……好,好。你总有你的道理。……我刚才看过他的包袱,里面好多金子……”
似乎是想到少年滚出去的日子,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喜气洋洋。
“在这里将你杀了,那些金子,我们自然自取。”那人道,“嘿!下一两砒霜在锅里,看你敢不敢吃!”
“我叫程雪时。他么……你叫他王得意就是了。”
“不要喝太多了,到时候夜里起来吐,可不要叫我给你掌灯。”
他哇哇大叫,又闷了一口酒的时候,少年已经开始低头吃饭。另一人似乎已经见惯了此类光景,自顾自问少年道:
阿诵咽下口中的几根荠菜丝,不动声色道:“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于是那人便笑了,他这样的人,不知道笑起来是否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可亲。
“钱自然是要他出的……炭价又涨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阿诵公子是哪里人?怎么这么大冬天的,独个儿一人跑到关外来?”
少年思虑了一瞬,静静说:“我叫阿诵。”
少年从一样东西没少的包袱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双玉箸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这绝不是他的错觉。因为当他循着气味和刚刚盘子放下的声响伸下筷子时——玉箸圆润柔和的一端没有碰到菜肴,只“嗒”地一声落在了桌面。
“我……是苏州人。家中是做生意的。今年十月份,家里二叔到关外来采参,上月还没回来,年关将近,苏州那边离不开人,只好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