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分子向来多疑,蒲郁不能完全信任他。
时间不等人,蒲郁计划作另外的打算,却在众多履历里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路明。
喜忧参半,蒲郁亲自找到路记者面谈。他不像原来那样锋芒毕露,可还是向着无产阶级的理想主义者。他前来应招,便是为取材报道日方诡计蒲郁先引红色经典,后承诺给款项与官职,行招揽之道。路记者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始终不为多动。谈了许久,最后路记者方同意合作。
他道:“民族存亡之际,吾辈必将奋不顾身。”
网络布下,屡破情报。
可日军攻势猛烈,中央军由利转危,一再后撤。
震耳欲聋的轰响中,租界的假面簌簌抖落。
地在动,灯在晃。窗玻璃碎裂。
张记装满了女工与她们侥幸逃进租界的家人。余下的,还有在门前跪下哀求的陌生人,蒲郁不忍拒绝,带他们躲进沦为避难所的夏令配克大戏院。
“医生!还有没有医生!这个小孩需要立即做手术!”与女工们把带来的食物分发给难民时,蒲郁晃眼见角落的女童缠在腹部的衣片染血,而环抱着女童母亲早阖上了眼睛。
将女儿安全地带到这里来,已耗尽最后气力。
“先生,这里没有医生。”一位女工从饥饿抢食的人群里挤出来。
“护士……”蒲郁没说下去,一眼望去,护士也好,临时充当护工的也好,无暇分身。
人,哪里都是人;哭喊,哪里都是哭喊。
蒲郁数不清她杀了多少钉子和投日的官差,只恨会杀人的手,不能救人。
正是有处理伤口的经验,蒲郁更不敢擅自解开衣片去看女童的伤势。蒲郁落下一句,“等我回来。”抱起女童往外走。
女工们急得高呼,“先生!”
蒲郁冷静道:“你们留在这里,食物不够了等我回来再说。”
最近的医院也要走一阵,幸而赶往医院的途中遇见孙家的车,蒲郁请司机行个方便。司机却道听也要去医院,奉太太之命,接万小姐回家。
蒲郁一听即明,不是接,是逮。万霞曾在南京的妇女联合会做事,当下不可能不出力。
街道空荡荡,烟雾弥漫。战机的轰鸣就盘旋在头顶。
司机是要了命才以最大马力开往医院。
较避难所的情况,医院尤其让人难捱。过道、房间,目及之处全是横陈的奄奄一息的人,可能下一瞬就会变成尸体。而还在走动的人,都在找医护人员。
蒲郁看见前方闪过的白影,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医生!这小孩等不了了,请你救救她!”
医生一顿,转过身来。
“蓓蒂!”蒲郁惊呼。
吴蓓蒂哽咽,说不出话来。使命在身,她抬手查看女童的状况,静默片刻,道:“救不了了……”
蒲郁不相信似的探怀中女童的脉搏,浑然怔住了。她咬紧牙关,艰涩道:“还是个孩子啊,有没有六岁……”
“小郁。”吴蓓蒂同样不知作何反应。但没时间闲话,不远处的护士唤吴医生做手术。
“快去罢。”
蒲郁将女童安置在凉席上,遇护士寻人帮忙,索性投身于救助工作了。
运送伤患时,蒲郁撞见孙家司机与万霞争执不下,放话道:“你回禀孙太太,晚上我保证把万小姐安全送到府上,否则我的命任拿去。”
司机与万霞皆是一惊。司机还要说什么,蒲郁转头道:“万小姐,那边的患者在喊,你去看看。”
司机也知此刻万般道理都是无理,只得离开。
入夜,医院依旧忙碌。吴蓓蒂勉强得个空闲,给蒲郁送来盒饭。蒲郁道:“我不饿,给万小姐罢。”
“还有的,我去拿。”
三人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坐下。吴蓓蒂与万霞这才在蒲郁介绍下认识了,蒲郁暂且没提二哥的事。
吴蓓蒂出声却道:“二哥还好吗?”
蒲郁斟酌道:“你回来的事,吴先生可晓得?”
蒲郁在人前向来称二哥为“吴先生”,吴蓓蒂没作他想,道:“我瞒着他的,你可不要说出去。你晓得,我起初念的不是医学,听到第一次淞沪抗战的消息,我考了医学,没告诉他。天津爆发战事,我和同学们赶上最后一班飞机回来了。”
任蓓蒂再讲下去,旁人就要听出蒲郁与吴祖清的关系不简单了。蒲郁故意碰掉万霞的筷子,趁其俯身之际,对蓓蒂轻轻摇了摇头。
吴蓓蒂了然,转移话题道:“不过我见到大哥了。我本来跟着同学们在前线救助,不想那个团是大哥在指挥,给轰到这儿来了。”不禁忿忿道,“岂有这般道理!”
万霞出言宽慰:“吴小姐是女中豪杰,前线与后方同样重要,在这里也能发挥作用的。”
“可谈不上豪杰,小郁比我勇敢多了,不惜涉险送不相识的小孩来救治。”
蒲郁黯然道:“我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