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刻,蟹青色的天,要落雨不落雨的样子,饭店的哥特式建筑耸立,一面沿大马路,一面临黄浦江。
蒲郁收了伞放进酒店门口的伞桶,拍去衣服防尘罩上的水珠,走进大堂。饭店室内装潢呈Artdeco风格,美轮美奂,连电梯都漆上一种泛珠光的朱砂红色。
蒲郁给电梯小姐报了楼层,眼看们门将要合拢,一位男士冲了上来。
“抱歉。”他嗓音温润,身上沾了雨水,急忙忙中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若电梯里的人表现出不耐烦,反倒才是无理的那位了。
视线相对,蒲郁朝他微微颔首。他短促地笑了下,继而又急忙忙从公文包里拿出带镁光灯的相机,拨开暗门装胶片带。
对角的人搭话道:“你是记者吗?”
“对、对,鄙姓周。”他说着拿出名片分发给电梯里的人,到电梯小姐那儿只笑了下,“若有新鲜见闻,欢迎打这个号码。”
新人记者的感觉呼之欲出,可巧的是,蒲郁记得这么个人,报社、名字都对得上,前不久为小村先生的友人登过一则广告。
蒲郁像其他人一样向周远达再次颔首,将名片放入兜里。
电梯上行速度缓慢,蒲郁最后一位下。敲开客房的门,将衣服递给灰蓝眸眼的苏俄男人。他给了一笔小费,迅速关上门。
当一个人心中有疑时,看什么都有些蹊跷。
蒲郁挥开脑海里的遐想,思索起周远达的事情。
再度乘上电梯,蒲郁把周远达的名片拿给电梯小姐看,“劳烦你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电梯小姐打量了她一眼,手上戴着袖套,似乎是不识字的缝纫女工。电梯小姐好心念了一遍,问:“你有事要登报吗?”
“不不,我就是头一回见到记者,蛮稀奇。”蒲郁把名片塞给电梯小姐,“你拿着,我用不上。”
“我有周记者的名片。”电梯小姐道,“饭店里来往的记者可多!”
证实了蒲郁的猜测,周远达方才略过电梯小姐是因为给过名片了,即是说他来过华懋饭店不止一次。
“记者待遇好呀,扎堆住华懋饭店。”
电梯小姐很少接待这样没见识的客人,忍住笑,道:“他们可住不起!像周远达那样的多半来喝咖啡谈事情,咖啡你晓得吧?”
“我晓得嚜,听说苦得跟中药似的。”
电梯小姐一下笑出声,“我们的咖啡厅生意好的嘞!”
重心往地底落,到一楼了。
“这个东西真是吓死人!”蒲郁说着向电梯小姐点头告别。
在街角等了一刻钟,看见周远达的身影,蒲郁悄然跟上去。没有根据,只是一种直觉驱使她这么做。
雨雾中华灯逐一亮起,行人匆匆。周远达乘人力车到静安寺南的长滨路上的新式公寓。公寓不算高档,没有值守的管理员,只右墙上装置了统一的信箱。
翻信箱还是直接跟上去,蒲郁犹豫一瞬选择了后者。毕竟这是傍晚,大多时候信件报纸清早就送来了,何况周远达可能不住这里。
蒲郁到转角的时候,周远达刚刚进入四楼六室。她转而上楼,暗暗等待。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疏忽的地方——布鞋底shi润的脚印和伞端的滴水。若四处留下痕迹是很可疑的。
环顾四周,幸好看见四楼一户门外置有鞋架。她把布鞋放上去,再把伞立在旁边。
没一会儿,周远达出来了。他果真注意到楼道里除他之外的雨水痕迹,沿水迹往楼上望了一眼。许是有紧要的事,只是望了一眼便走了。
待听不见动静,蒲郁下楼,迅速以粗针开了门锁,持枪缓缓推开门。可视范围内无人,她闪进门里。
这是配备浴室的单间房,门对着窗户,窗下一张单人铁床,床尾立着桃木衣柜,床头边摆了张书桌,桌下堆着一摞摞书。陈设简单、整洁,可以看出屋主是个生活有条理的人。
彻底确认房间里无人,蒲郁来到书桌前。桌上唯一的相框里是一张报社记者合影,周远达在其中。旁边的台历翻到当月,有的格子标注了符号或简短的词句,皆与报社事务有关。
台灯的这边摆着一个干净的烟灰缸,一个德产收音机,蒲郁试着旋转按钮,出来的只有滋滋声。
她关掉收音机,拿起桌沿上的《啼笑因缘》——作家张恨水的旧作。他自奉天事变后便开始连载抗战相关的,善于揭露、讽刺社会现实。
欲翻书中笔记,余光瞥见方才压在书下的报纸。
蒲郁怔住了。
而后惊觉脚步声靠近,她猛地缩到床底去。
第四十章
脚步声及近再由远,是过路的人。
蒲郁无声地长呼一口气。也是在这个伏低的角度,她看见地上的几丝毛发。以房间地板的干净程度,屋主是不可能遗落它们的,尽管它们真的很难发现。
特训时学过如何判断是否有人你的屋子,预先在入室地毯上洒层薄灰、门锁上卡细微的物什,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