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不开心让唐纳发现，他是个很贪心的小孩。
神游着神游着, 他突然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 拂上了他的额头。
那只大手皱纹密布, 一贴上来就知道是外婆的手, 来试探他的体温。
因为手是从背后伸过来的, 唐纳没有防备, 还是被吓了一跳, 身体颤抖了一下。
于是外婆就知道，他还没有睡着。
“纳纳怎么还不睡呀？”入夜后，外婆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温柔。
唐纳也不装睡, 转过来, 看向支了躺椅睡在那里的外婆, 反问：“婆婆不是也睡不着吗？”
“婆婆是因为担心纳纳，”外婆坦诚道，“纳纳呢？又是因为什么？”
“唔……”唐纳没有直说自己不高兴，而是一点点试探，“小花还好吗？”
“小花很好哦。”
“嗯，那可可呢？”
“可可也很好。”
“球球呢？”
“也很好。”
“瘦猴呢？”
“非常好。”
虽然唐纳磨磨叽叽地一个一个问，但外婆一点也不嫌麻烦，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很认真一个一个答。
“他们生病了吗？”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
“那，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知道呀！他们的爸爸妈妈也知道。”
“哦。”唐纳问到这里，点点头，不继续往下问了。
外婆却主动说：“纳纳，要婆婆陪你睡吗？”
“好呀！”唐纳眼前一亮，立刻挪开身体腾出空间，让外婆爬上了床。
薄薄的空调被盖住一大一小两个身体。
虽然是夏天，唐纳躲进外婆的怀里时，不但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
外婆圈着小孩，大手在孩子软嫩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像是安抚。
低头瞥见小孩似乎在满足地微笑，外婆才重新开口：“纳纳不继续往下问了吗？”
“嗯？”唐纳抬眼，“问什么？”
外婆话里有话，“纳纳刚才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哦！”
听到外婆这么说，唐纳就明白了。
今晚不管是等他到半夜未眠、主动提出上来陪他睡觉、还是耐心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这些细节都证明，外婆其实发现了他的不高兴。
甚至比他本人，发现得还要早、还要透彻。
唐纳闷哼片刻，想把内心的忧虑说出口。
但脑子里有另一个小人告诉他：
鲜花、掌声，你已经得到了很多啦！
你还要什么啊！你这个贪心的小孩！
唐纳只好说：“没有啦！知道他们很好，我就放心啦！”
听到他这么说，外婆好久好久都没有回答他。
等着等着，唐纳都开始有些心慌了，怕外婆嫌弃他是个会说谎的小朋友，但又不敢抬头看外婆的表情。
许久，许久，久到唐纳内心的小蚂蚁涌上来爬来爬去，爬累了又一哄而散……
外婆才轻轻、轻轻地说：
“我们纳纳啊，心里藏了太多事情了。”
唐纳一缩，把脸埋进外婆胸口，没有回应。
“纳纳把所有事情，都打包成一个一个的包袱，堆在心里面。堆着，堆着，纳纳就不像个小朋友，反而像个大人了。”
唐纳攥紧小拳头，被外婆说中了心事，心里酸溜溜的，又委屈又窃喜。
原来，外婆能感觉到，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纳纳给自己的负担太多了。比起万众瞩目的小英雄、小大人，婆婆只希望，婆婆的孙孙啊，是个开开心心的笨小孩。”
像是听了一首催泪的歌，唐纳感觉鼻尖酸涩起来。
“笨小孩是学不会伪装的。哪怕不开心，也不会装作开心。婆婆希望婆婆的孙孙，就是这样的小孩。”
外婆温柔的话语，一句一句，说得唐纳丢盔弃甲。
他蹭着外婆的脖颈，感受着她的体温，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努力维持声音的镇定——
“他们……他们这几天，都没来看过我。”
是的。
唐纳的小伙伴们，自出事之后，就没有来过医院。
满屋子拥挤的夸奖声，满桌子堆满的鲜花和零食，都填不满他内心的一个小洞。
那个洞，曾经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得满满的。
可如今，他们不来了。
唐纳，好像没有小伙伴了。
听到小孩分明委屈、还故作镇定的声音，外婆将他搂得更紧，问：“这是你不开心的原因吗？因为看不到他们了？”
“呜……”唐纳呜咽着，声音从隐含着泪意，颤抖成彻底的哭腔，“我害怕，他们的爸爸妈妈觉得我保护不了他们。我害怕，他们以后再也不能跟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