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若还有何见解,可同孤说来。”李成绮很是善解人意。
见他方才对谈自若,有理有据,说得应迁哑口无言,即便有异议,谁还敢再开口?
李成绮目光在群臣身上划过,在谢明月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才收回目光。
“惠帝年间,多有乱政,利竟交驰,致使民怨载道,国家衰微,平定变乱竟需向他国借兵,当年会盟之耻,而今不过十数载,众卿大约没忘吧。”
当年会盟,周国力不济,李言隐受师焉辱,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令为其倒酒,君主若人臣。
“至先帝时,大兴改革,朝野气象一新,先帝御极十一年,文治武功史书已言明,不需孤今日为众卿再讲。”李成绮说起自己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本纪是怎么写的,“孤为先帝之子,自然要承先帝之志,新政势在必行,孤心不可转。”
小皇帝的声音不高不低,少年声音没有那么低沉,却气势逼人。
群臣下拜,齐言:“臣等必与陛下同心为国。”
“近日,孤亦听闻,朝中对新政官员多有攻讦之言,无论是太傅,亦或者扬淮二守,他们行事,皆为孤授命,换了任何一人,到他们的位置上,也会如此行事。”
皇帝维护之意明显。
谢明月不曾料想李成绮居然会说这样一句话,忽觉心绪复杂,百感交集。
臣之责,在于为君担过。
这话李成绮说过。
他既然说,他就会这样做。
可今日李成绮种种,却与他先前所说截然相反。
包括今日上朝。
小皇帝本不必出面,在此之前,无人会怨恨他,无人敢怨恨他,为了给彼此留一余地,还会竭力将小皇帝与新政撇开关系,称其为被谢明月蛊惑。
但在今日之后,则……
李成绮的话打算了他的思索,“若无其他事,便散朝。”
众臣叩拜,“臣等恭送陛下。”
声音回荡在太极殿。
李成绮上辇,先回长乐宫。
他下朝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件衣服。
谢明月应他令回长乐宫时见皇帝已经换好了常服,见谢明月着官服进来,心里居然有点别扭,“换好衣服再来和孤说话。”
谢明月看了看自己这身官服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皇帝,有点委屈,“臣就不能一边换一边同陛下说话吗?”
李成绮点头,“那你说。”
谢明月实在不喜欢被人看着脱衣服还得和人说话,遂到后殿把衣服换好。
待他换了从前穿的衣服进来,李成绮已经没骨头似地躺在床上了。
谢明月坐到他旁边,握住了他的手。
李成绮手下意识往回一抽。
不怪李成绮戒备,实在是谢明月昨夜弄得过火。
昨天晚上他同谢明月说不行,谢明月极听话地停下,什么都没问,只拿一双淡色的眼睛看他,而后轻轻亲了他唇角一下。
李成绮反而不忍心了,凑过去和谢明月说了缘由。
他不说还好,说完方觉,谢侯看他的眼神,比方才还不对劲,还要炽热浓烈。
好在少年人身体尚好,更好在并没有做到最好,不然李成绮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去上朝。
谢明月却是神采奕奕,半点不见疲累。
“陛下。”谢明月叫他。
李成绮半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很像理会他。
“陛下。”谢明月却叫个没完。
李成绮往里面给他让出个地方,“何事?”他淡淡地问。
谢明月要握他的手,他就故意不让谢明月握,两个人居然因为拉手这点小事绕了半刻。
最后谢明月扣着他的手放在膝盖上,不让李成绮拿开。
李成绮实在懒得和谢明月计较,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谢明月握着李成绮的手,轻轻道:“那天下了大雪。”
李成绮懒懒道:“哪一天?”
他与谢明月对视,那双眼睛黯然了一瞬,似有悲恸。
李成绮心中颤了下,陡然明白了谢明月说的是哪一天。
“一尺雪,下了两天一夜,天地皆白,”谢明月声音低而轻,“景阳钟响的那一刻,天下皆知国有大丧,此日,百姓闭市,无不涕泣。”
纸灰与大雪交织。
铅灰遮空,未见天日。
李成绮不知自己死后竟这般惨淡景象,无言片刻,忽地笑了。
无论是那一日乍见灯市,还是谢明月告诉他,他死后群臣百姓哀恸,都在无言地证明着,他是好皇帝。
“为君死后能这般,孤不枉此生。”他叹笑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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