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过后,我被安排下葬。万幸沈淮还算有些良心,没把我埋进他们家祖坟,而是另择了一块地。
我和他的审美倒是一致,这地方围山抱水,草木清幽,闲人少至,十分合我心意。看着一铲又一铲的黄土将棺椁淹没,我心中没什么想法。
想来丧礼就是这般作用,吹打一番,哭号一番,再洒洒水做做法事,将人Jing力耗尽,等坟堆推好时早已疲乏麻木,入土为安,活人也要跟着安下一份心。
无常也许是把我给忘了,此心不再为形役,没什么拘着我,我从未有过这般自由。
放眼这郊外绿野,我的确想过去远处,访名山大川,去看此生未见过的景色,但王府的车驾一响,我还是跟了上去,回到沈淮的身边。大概是真的习惯了。
而且我实在想要弄清楚,我与他相交半生,囫囵算个知己,到底清清白白的,怎么人一死却突然被安排个名分呢?都不带商量的。
我无法当面讨个说法,只能憋屈地看着他,单方面与他对视。
沈淮当惯了万事不过心的闲散王爷,这几日劳碌下来,明显有些消减。下巴尖尖的,形销骨立,又穿一身素,像个即将驾鹤西去的仙人。
但沈淮暂时是不会西去的。
我少时与他在京郊游玩,路遇一个神神叨叨摆摊算命的老道,要给我二人看相。老道先给沈淮看,赞他有长命富贵之相,看我时却皱眉说,短寿易夭。
我天生体质不足,类似的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再听一遍也不觉得冒犯。但沈淮却罕见地动了怒,骂他胡言乱语,要砸了那算命摊子。好险拦住了,没闹出事来。
那天回程路上,沈淮嘟嘟囔囔地说:“小舒,你我做什么事都在一块,自然也会一起长命百岁的。”我心里笑他小孩心性,面上点了点头。
如今看来,终究是失约了。
沈淮回到府上不久,门外突然有人来报,说皇上要他入宫觐见。
我一听便皱起了眉,沈淮也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他这几日休息得太少,一双眼黑沉沉的,没什么神采。
沈淮坐上了入宫的车驾,我想了想,也跟着飘了进去。
宫门巍峨,在此下车步行。一步步红墙高瓦、亭台楼阁,我心神一阵恍惚。太久没来过了,即使偶尔梦见,也出现在最深最沉泛着血腥味的噩梦里。
宫里的路都比别处铺得平当,我曾经走过无数遍,没想到当了鬼竟能再走一次。
当鬼挺好,面见天子也不必行礼,我生前跪得太多,如今略一弯腰都嫌累得慌。
沈淮也没跪下去,皇上将他扶了起来。
如今的圣上是沈淮的二皇兄,我多年前见过他数面,此刻觉得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都说皇宫风水养人,但眼前这人削瘦了许多,深邃眉目间似有化不开的郁色,远看十分威严。
殿内点了极金贵的龙涎香,我不喜欢这味道,离沈淮更近了些。曾经听说有鬼凑近就会感到Yin冷,但沈淮似乎浑然不觉,笔直地坐着,大概是真的福泽深厚、阳气极重。
“府上是何人故去?”皇上问他。
沈淮沉默不语。
天家子弟说话真没意思,难怪沈淮不喜欢入宫。天子耳目遍布皇城,他早就知道王府里藏的是我。
皇上见沈淮这样,也没生气,这般态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和缓。
只见他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了,何必如此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