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灵堂上空徘徊已有三日了。
无常没来捉我,活人看不见我,四处再没有和我一样的鬼,我独自飘荡,时而穿墙,时而上房,只觉得比短短一生的任何时刻都要清净。
生前那具躯壳安安分分地躺在那漆黑的棺椁中,王府上下到处都是刺眼的白。
来吊念的人并不多,但丧礼极其隆重。前者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世上还记得我的人估计没有几个,而后者在意料之外。
我望向堂上那披麻戴孝的罪魁祸首。
沈淮面色不太好,这几日安静得像根木头,杵在我的棺椁旁边,视线空茫,不知落在何处。
我悠悠荡荡地凑到他跟前,离得极近,近到可以数清他漆黑的发丝与眼睫,也可以看清他眼底的厚重青黑。
我看得见他,但他看不见我。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开骂:沈淮,你个骗子。
说好了我要悄悄地死,烧成灰撒进江里一了百了,怎么刚一蹬腿你就言而无信呢。
彼时我方才灵魂脱壳,一朝甩脱缠身附骨的旧疾,只感到久违的神清气爽,还未感叹一句原来死后是这般情形,就听见那小子瓮声瓮气地吩咐道——
依照王妃之礼厚葬。
我顿时傻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说什么胡话呢,难不成又病了?
我如往常一般想要探手试他额头,却眼见着自己的手指变得飘渺,直接从他头顶上穿了过去。
像触到滚烫的火焰一般,这只手迅速地缩了回来。
低头看去,沈淮垂下了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床上这人,也就是我,双眸紧闭,形容枯槁,干柴一般的手还被握在沈淮的掌心,想必已经彻底冰冷。
我蜷起手指,终于清醒地发觉,原来这就是Yin阳两隔。
王府里没人不听沈王爷的话,我真就按照王妃的规格发丧了。
凄厉的吹打声中,漫天的纸钱抛洒而下,径直穿过我飘在地上,我愣愣地看着,伸手接了个徒然。
沈淮始终木着一张脸,一滴眼泪也没流。
旁边倒是有人十分勤恳地呜咽,哭哭啼啼声音绕梁三日不绝,只是他们多半不知道自己在哭谁,毕竟王妃的牌位上一片空荡,没有名字。
几年前那场变故之后,我的姓氏被抹去,名字也在众人眼中消失,没有人敢再提,到如今更不会有人记起。这样看来,我大概早就成了一个死人。
但沈淮悄悄另做了一个牌位,他背着旁人独自做的,亲手一笔一划地刻我的名字,然后藏在他自己的房里。
他大概觉得此事做得十分隐秘,然而不幸的是,我在一旁抱着臂看了全程。
我看着他一身素白,在烛火下认真地一雕一琢,仿佛这是一件极Jing细极重要的事,眼睛里都瞪出了血丝。
他没有说话,我也无言。
这样相对的时刻像极了从前的许多个日夜,无人打扰,静默绵长,连旧日的心疾似乎也在此刻找上门来。
心口滚烫,仿佛燃起一团隐秘的火,又十分憋闷,烧得四肢酸乏,实在难受。
难道鬼也会生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