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诧异地抬起头,刚想反驳“我也没说一个字啊”,却看到他的眼睛黑沉地吓人,好像被黑夜污染了一样。
赵元盛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注视,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曾经以为,人活着,自当有其风骨和尊严。若一朝受辱,不如死了。可是如今,我才发现自己的浅薄。这个世上那么多人连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我却因为自己出身的得天独厚去要求世人,真是可笑极了。若我和梅韶易地而处,我做不到他这个程度,也活不了他这样,是我不如他。”
“还有,那个时候,我不该逼你学那些的。你本就处境艰难,藏拙才是你活下去的办法。若不是我,先帝也不会因为你展露的锋芒而忌惮,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元盛逼迫着他念书很有成效,在后来的子弟论诗中,在赵元盛鼓励的目光之下说出自己见解的李安,也看到了先帝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过一月之后,他的父亲就死在了边境。再之后,叔父李成继又以奔丧之名再逃,他在平都中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他的心里一直记得先帝的那一眼,那冷冷的一眼像蛇蝎一般,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那一眼成为他白日的Yin影,夜晚的噩梦,他不敢清醒着,更不敢熟睡。
后来他硬生生在平都的青楼里泡了大半个月,在杯中之物、温香软玉中纵情声色,直到赵元盛把他从青楼里拖出来。他差点把自己活活醉死在平都的青楼中。
“你别怕。”赵元盛触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李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发抖,这些年来他自认风流倜傥,哄人的本事已经练得登峰造极。
可是在他的面前,他像是又变成了那个话都说不出的傻子,明明心中打趣的话都转了几转,只要如常地说出口,就能缓解当下这种局面,可他偏偏一个字都说不来,只好任眼泪流了出来。
他恨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那样的懦弱和不堪,而这样难看的场面,却一次次地展露在赵元盛的面前。
“我走了,你回来了,要好好的。”
赵元盛松开了手。
李安又仰起头,那朵玉兰已经不在树梢上了。
他没有看那个人离开的背影,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内殿里。
赵祯在和自己下棋。棋盘上黑白纵横,一时两方厮杀都不相上下。
他捻着一颗黑子摩挲,却迟迟没有落下。
殿中有一座欹器,长年注水,满腹则倾,虚则欹。水声乍起乍收,却丝毫没有扰了这个君王的棋意。
“梅韶,你看看这棋局,这黑子该落在何处呢?”
他向下面跪了许久的人招招手:“过来替朕瞧瞧。”
梅韶没动:“罪奴不敢。陛下的棋局高深,罪奴无解。”
赵祯也没揭穿他看都没看就说棋局高深的恭维话,他捻着那枚棋子走到梅韶的面前:“朕想以这颗黑子打破这盘中局势,可又怕这黑子深入白子腹地,被围吃子,因而悬而不决。你可有两全之法?”
“只是舍一棋子而已。”梅韶回道,“以一棋子换得陛下想要的局势,是棋子之幸。”
赵祯笑了,亲自扶他起来:“不愧是梅家之子,将门之风犹在啊。外头的那帮大臣都觉得朕是召协恩王回都,偏偏你懂得,朕是想召你回都。”他朝旁边站着的老太监福顺一挥手:“赐座。”
“今夜宴席你也看到了,朕刚登基,许多事情做不得完全的主,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争取啊。”赵祯拍了拍梅韶的肩,回头又坐在了那棋局前,轻轻地感叹了一句,“朕也就只有这宫中御林军,要是再出一个景王,朕又拿什么来护住大黎江山呢。”
只有几句,梅韶已经明白了赵祯所指。
黎国以武立国,当年跟随穆德帝打江山的将军,在黎国建立后都相继分走了一部分的封地和兵权。后世几代皇帝忌惮兵权旁落,可几次收归兵权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在地方军候和朝廷两败俱伤的局面下,朝廷只好尽力扶持新的军中将领,但是又怕重蹈覆辙。便派官员统一管理军队,只有打仗之时才临时调派将领领军。兵将长期分离,两方不服,难有胜绩。
朝中遭遇战时多半还是要靠军候,但是军候世袭之下,子孙已无父辈为将之才,却还把持着军权不放。
军中想依靠军功升迁的人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行兵之时又多派文臣同往,挤压之下,又很难有出色将才能够出头。兜兜转转,黎国的治军竟成了一个死局。
自先帝以谋逆之罪处置了以梅家为首的几家武将之后,将才更是稀缺。如今赵祯竟困在无将可派,无兵在手的境遇里,不然也不会启用一个有谋逆之罪在身的梅韶。
只是这个梅韶,能不能懂自己心中所想,安心地做好这枚棋子呢?
赵祯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这个人,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先帝之时,梅韶只做得一位富贵公子的模样,经常在宫中行走看望梅贵妃。那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