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公园,如果望见凉亭已经有人坐,就会难掩一股失望之情──我习惯「隐身」基地,被人占去了,拄着拐杖双手撑起臃肿身体行动,也是件辛苦事,当有人「占据」我地盘,我是不会靠过去,唯有在周遭先晃晃,眼睛仍一直盯紧着四周,一等发现目标,就用拐杖和双手合作无间,用最快的速度「划」过去,走过小庙和音乐台旁小径,向右欲往儿童游戏区,发现了人影,而且有种找到「家人」亲切感,他身高至少有175公分吧,瘦高体型,腋下像我一样左右拄着拐杖;我和他都是靠双臂力量,两支拐杖先同时往前跨一步,再把双脚向前齐拉,移动一步,除了身高体重不一样外,拄着拐杖挥动样子,在四肢健全人士眼中,看来是一样的,就像当你认识外国人不多时,也许都以为阿豆仔都长得一个样子,无从分清谁是谁。
在新公园生存,久而久之就能养成一种本能:可以感受得到,他是不是同路人。当他走过面前,不必仔细打量,只要眼睛一扫瞄,就可以八九不离十,确定他是不是Gay!尤其,我还有一种更准确的「Gay达」,能判定眼前拄着拐杖的他是不是,一来在缓慢一拐一拐行进间,那头会随着走过男子而转动,有的男孩已远离了他视线,却仍引颈企望,直至对方消逝在视线……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我在远方看得一清二楚;等到他周遭空无一人,确定不会干扰到他钓人後,慢慢往他方向前进,心想:同样残障身份,再加上同样对男人有好感,应该会有好多话可以聊,也有共同辛酸可以「干谯」吧!这也是我第一次在新公园里看到「同路人」,那种油然而生亲切感,真的会让人想认识一下;他应该是走累了,停在原地,正当我慢步接近,他眼光仍四处扫瞄,并且朝我方向看,以为在看着我,便向他点了点头,更加速朝他走近,没想到,他却开始慢慢移动了,而且有种想要逃离慌张貌!没多想~我也尽出力量,加快速度,只想和他打声招呼,目的只是如此单纯。
那是多麽令人发噱画面: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前者拄拐往前迈,後者拄拐在後追,前後都双手持拐前划,伴着双脚一起往前跳,前方的动作,就像只蝴蝶,慌乱鼓动着翅膀,我却像似只肥蝶,尾随在後准备扑上!内心不禁噗哧一笑,更加快速度,但他速度更甚於我,脑海里忽闪现小学时,和一群肢障同学,在体育课拄着拐杖赛跑画面,好美呀~那时怎麽没有联想到扑蝶美感呢?越追他,那身形越来越小,耳边尽是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喘息声,外加使尽力气酸麻双臂,那修长双腿,岂是这矮肥短身材,可以迎头赶上的?就这样飞出了视界……没不良企图呀。
只是想对他说:「共同残障加同性恋身份,这样难得吻合和奇妙,是多麽令人高兴啊。」
上气不接下气的,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喘息,一个过往印记,如乌云般飘了过来……
国中毕业时,志气甚高的我,发愿不靠父母,要自力更生,半工半读才肯去念高中,为了不想一辈子活在残障Yin影下,要向四肢健全人看齐,要活得更像「非残障者」当下就下了个自以为很伟大,能去除自卑心决定:把同学朋友通讯录全都烧了!不要再和身体有残缺的来往,要我的世界是「阳光向上」的!从此,走在马路上,只要看到残障者出现,就会撇过头去、不看一眼,只要没看到他们,我的世界就没有残障这件事!甚至连镜子都不照,只要一照,就会看见残缺身躯,重新变回原形;是的!好害怕看到真实自己,以为视而不见,是最好方法。但这错误认知,却害自己花了三分之一世纪才惊醒,也在耽误了宝贵青春29年後,才开启自己同恋人生。
坐在新公园儿童游戏区休息,想着这些日子以来遇到同志,有些似乎正经历着像我一样,曾经害怕看到真实自己岁月…或许这29年梦魇,教会了我只用不到一年时间,就接受自己是男同志事实,没一丝害怕,这代价说小也并不小,已错过了青春黄金期,唯有更加速去拥抱,自己接下来的同志人生,不容再有一点蹉跎浪费;这趟新公园扑蝴蝶之旅,让我小小欣慰了一下,至少知道在这世界上,不止只有我是残障同志!但也耿耿於怀:是不是吓走了他?因为从此在新公园里,再也没遇到过他,真心希望他只是误以为要「追」他而吓跑,不是因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