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了多年,儿子又疯又傻,族里的人凑钱给他买了一个媳妇回来,倒是生了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那男人某天半夜却从家里疯跑出去,不知为何投井死了。如今家里缺衣少食的,实在过得不好。
几人说话之间便到了一处破败茅屋前,两间低矮草屋,门前堆着石头和破碎瓦罐,倒是侧屋边上的小菜园里丰茂多姿,长粗焦绿的黄瓜[3]、散着香气的薄荷,嫩绿的角瓜,园子最里似乎还开着一种花,大红娇艳的花朵,每一瓣都开到极致,丰艳不喾于牡丹。
她有心想叫无尘也看一看,又想起了聚福楼门前的事,只好熄了心思,随无尘进了门内。
一进门,不知被一种什么味道的烟呛了一口,连连退出来咳了几次,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却发觉鼻尖萦绕的那股烟味有点特别,带着一股不可言明的草料香味。
无尘也被呛到了,但他毕竟没有咳嗽,见嫧善咳得可怜,便帮她顺了顺后背。
嫧善此时对他有点敏感,被他一碰就是一个激灵,退开一点提醒他:“在外面呢。”
无尘以为她因聚福楼门前他那一句略带呵斥的话在闹脾气,所以凑近了些,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别闹,回去的时候给你买两个鸡腿,明早也能吃。”
嫧善一听吃的,顿时安安静静,
“无尘,你瞧那儿。”指了指菜园那处的艳丽花朵,“我怎记得那花可以制烟来着?”[3]
无尘轻轻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拍拍她后背,“进去吧,莫失了礼数。”
张卅似乎对此情此景十分熟惯,进门之后先是叫了两声:“记儿家的,起来了,别只顾着抽你那劳什子玩意儿,州府里的大夫来给你看病来了。”
说着,还将一扇几乎朽成木屑的窗打开,试图将屋里浓不见人的烟气散出去。
嫧善盯着门内,烟雾逐渐散尽,只见无光小屋里一张大炕,竖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苍白头发的老太太,另一个是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斜斜倚在露着黑絮棉花的被子上,手里一杆烟枪,张口吐出一口烟。
“卅哥,是你啊。”
语调轻柔没有力道,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味道,叫嫧善有些不舒服。
无尘见她皱着眉,便道:“你在此处候着吧,不用进去了。”
张卅从外见捡了一块石头进去,就坐在门边,指着不断噗噗喷烟的女人向无尘道:“便是她,您瞧一瞧可还有得治。”
无尘去诊脉,嫧善转着眼睛瞧屋里,仔细看去,却见门边蹲着一个黝黑的小孩,隐匿于黑暗之中,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身上的衣服只作蔽体,胡乱缀着一两块补丁,却仍然到处都是磨破的口子,其余的皆看不清。
嫧善蹲下身来,“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张卅顾着看无尘诊脉,并未注意到嫧善。
嫧善见小孩不动,拿出一块饼来,往前几步蹲在门框边,将饼递进去,那小孩还是不动。
嫧善正待再接再厉时,却听里间那女人又操着与张卅说话时同样的嗓音问:“道长大人,您年逾几何呀?可有婚娶?”
语气里甚至夹杂着一些粘腻的口音。
嫧善当下也没心情逗弄小孩,将饼用无尘包药的油纸包了放在那小孩脚边,进去站在无尘身后,叫一声“师父”。
无尘“嗯”了一声,指了指药箱,嫧善会意打开,无尘说:“灵通万应丹十粒,神授香酥散三包。”[4]
嫧善取了药出来,学着无尘的样子将药包好,用麻绳捆了递予无尘,无尘又讲了些事情,转而问张卅:“老夫人需要看一看吗?”
张卅却不答,拿眼看炕上的女人,女人翻了个身,继续抽大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请随意,只是一样,要钱是没有的。”
无尘不答话,转向老妇人,先扒开眼皮看了看,将手背贴在下颌与脖颈相连之处,半晌,自己打开药箱取了些药,交代张卅:“这几服药皆是一日三次,一次一丸,饭后食用,长服一年,不可间断,可减其苦痛。”
张卅不及答话,那女人喷出一口烟,呢喃道:“止痛只需抽大烟,吃什么苦药,越吃越痛而已。”
无尘又说:“若是药吃完了,请往浏河观去取,届时带着包药油纸,观里的人自会知晓。”
临走时,嫧善看到门口的小孩还在那处蹲着,饼放在原处没有动,转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嫧善实在不忍心,借着掸土,弯腰往那小孩怀里塞了一把碎银子,只怕身后那奇怪的女人看见,回头看时,见那女人纹丝不动,烟枪耷拉在炕沿上,胸脯尚起伏着,粗粗地喘气。
暗淡草屋内,瘫痪昏迷的老妇人、神智不清的女人、不理人的娃娃……
张卅将两人送至山脚下,又叫了一声“三儿”,那小娃照样从山坳处钻出来,见是嫧善两人,脸上挂不住的都是笑意。
嫧善自然没忘两人的约定,将另一块夹饼用油纸包了卷进他怀里。
马车上,无尘问嫧善:“饼都散出去了,你今日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