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
窗外斜斜飘落的雨点只见得到闪现的那么一瞬间,然后毫无影踪。
不像在庭院里的时候,还能听见啪嗒啪嗒落入水池的零落水声。
甚至这书房里连那种会一直发出噪音的西式洋摆钟都没有。
一旦陷入无言的沉默,便静得出奇。
垂首的玉伶在看自己手中的那顶帽子,她在等着江雍对于她的出尔反尔而作出的明确拒绝。
像他这种生意人大老板,最最厌恶的头号人物大抵就是她这种说一做二还反过来要三的。
这世上只有陈一乘会无底线地包容她的一切。
大概罢?
但玉伶没想到的是,江雍却突然问她道:
是不是有谁对你不好?
玉伶的确没有想过江雍会有真切关心她的这么一天。
她只记得在初见他的那个晚上,脱尽了衣服,挨了一巴掌,陪了他几杯酒。
然后便是乖乖听话,勾陈一乘上床,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吊着他,伺机待发。
所以她不信。
不过,玉伶是真心佩服江雍能把这种假慈悲演到和真的一样。
可她抬头时,入目的面容与表情似是和江上船舱里的他有那么些许相似。
那时的他也是言真意切,提议送她去北宁读书,甚至同她说以后打仗时要动关系托人送她出国。
所以她才在他面前肆意喝了个醉,再大胆到强迫他听她弹那不成曲调的琵琶。
玉伶把目光从江雍深邃的眉目上移开,却又落至他右耳边的静置翡翠耳坠。
她认出来他戴的已经不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一只了。
见玉伶在盯看他出神,江雍再次同她搭话:伶伶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江雍面上已经没了他会时常摆出来的谦和笑意,微微蹙眉的郁结表情看起来似是真的在担心她。
玉伶自知,她已经不会再信他的任何话。
眼睛不眨而感到干涩,像这种没有感情的眼泪必须强行逼出来。
于江雍而言,他也许会对这种完全无辜的泪水来稍微展露他那真实的怜悯。
玉伶并不敢笃定。
就像那晚无措惊惶的她被那验身老妪打了一耳光的时候,他会维护她。
恰逢泪水滑出眼眶,玉伶忙偏头抹去了。
又抬手把自己手中那被压扁的丝葛帽子重新戴回头上,再压了压帽檐。
没有谁对玉伶不好玉伶说几个字便顿下来忍住哭腔,玉伶就是想去念书了,想走得远些,谁都不认识才好
江雍已经明白了玉伶的意思,回道:最近说陈家的人是多了些。
且北宁的女校现下已经开学,我得再让人去问一问。
玉伶面上的失落与怅惘显而易见,郁郁不得意。
雍爷,玉伶虽曾为娼ji,但如若从良后还有人直直骂我婊子贱人,且不说清高和牌坊,只是想争一口气而已。
玉伶像是一股脑地吐出了她最介怀的事,说完才觉僭越和不妥,补救道:
玉伶口无遮拦,说出来扰了雍爷清净
玉伶玉伶就先走了,雍爷只当没听过这玩笑话,都是玉伶的错处。
她说罢便起身着急往外走去。
可当她快走到门口时,高跟鞋在地毯的缝隙处卡了一下,当即崴了脚摔倒在了门边。
又感觉小腹在坠痛,疼得她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来,牙在打颤,急促地喘着气。
以至于江雍赶到她身边时,他一朝她伸手,她便搭了上去死死握住了。
江雍把玉伶从地上横抱起来。
他怀中的玉伶脸色惨白,未施妆面,连嘴上的唇色都在一并跟着褪白;帽子在她跌倒时掉在了地上,勾乱了鬓边理好的几簇头发,看着甚是可怜。
就像那天他把晕倒的她从警署抱回夜蝶公寓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黑雨天。
她也是这般伶仃无援。
江雍想把她放在沙发上,可紧闭着眼睛的她正死死攥住了他的领口不放手。
于是只好抱着她,下意识地触了触她的额头。
好在并未发烧。
江雍覆手于她的手背上,似是某种安慰,等她的呼吸平缓下来了才道:
我去叫医生过来,让他看看你的脚踝
伶伶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这种流连于表面的温柔总是做得如此周到。
玉伶靠在他的肩上,凝看着那只正在晃啊晃的翡翠耳环与他俊美的侧颜。
脚上其实没有什么,倒是小腹的坠痛捱了过去,她这才轻声回道:无需劳烦雍爷,我小坐一会儿就行,没有哪里不舒服,近来睡不好
像江雍这种惯会猜谜语说暗话的人当然会曲解她的话。
只是这种博弈得每一步都踩到她想要的地处,不然会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