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意料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撩开帘子,只看见妈妈摔倒在地,一瓶刚烧好的开水被她的袖子掀翻,一半都淋在了身上。
“妈!”他喊破了嗓子,快步冲过去,本来应该扶起妈妈的手却生生僵在半空。他突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摔倒,因为现在他的身体也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支撑不住,所有血ye都涌流到了脸上,炽热疼痛得令他几乎发狂。
他看清了那个客人的脸,和噩梦里出现的几乎一样。
——
路平安拿着一沓单子从交费处出来,那位顾客还等在走廊上,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对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吓到您了。住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您回去吧。”
顾客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有点犹豫地看着他:“要不...我还是给你们留点钱吧。免得以后你妈妈说是我推了她。”
“她不会的!”路平安烦躁地在地上跺了一脚,把那客人吓得一愣。他深呼吸了几次,勉强维持着理智继续说:“她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恍惚了,您走吧。”
求求你,快走吧。
顾客点点头,逃也似的顺着走廊一溜烟就没了。路平安直到这一刻才转身扶住墙面,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地陷进椅子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进病房去陪陪妈妈,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腿在抖,手在抖,就连握在掌心的收费单也像狂风里的树叶一样,“刷啦啦”得抖个不停。
那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那不是他!他们已经成功地逃走了!他们很安全!路平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大声地告诉自己,他狠狠搓揉着肩膀,手臂,甚至又掐又拧,可是疼痛并不能把他从魔障般的恐惧里解脱出来。他只觉得那张毛骨悚然的脸再度回到眼前,就要从梦境中冲破,掐着他的脖子带他走向地狱。
他是个溺水的人,已经陷得太深,除非有人拉他一把,否则将永远无法上岸。
“路平安!”
清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光,也带着坚定的力量走近。
邢天来了。
带他上岸的人来了。
路平安的眼泪在一瞬间像开了闸的水,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等邢天走到他面前时,他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轮廓”朝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的眼泪:“啧,哭成一个花脸猫了。”
路平安呆坐了几秒,突然向一旁侧过身体,试图避开邢天的触碰。羞耻心姗姗来迟,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多么丢人。他不想总是在邢天面前表现得脆弱,于是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抹着。邢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路平安,是我!我是邢天!”
这一招没能让路平安安静下来,反而让他挣扎得更加用力。邢天急得没辙,干脆按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怀里一带:“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
他的手从路平安的头顶抚过,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路平安埋在一片黑暗中,依然可以感受到邢天的温暖与力量,他在用动作告诉他——我不看你,但是我在你身边。
你是安全的。
你安全了,路平安。
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了身体,没有哭,也没有再反抗,而是伸出双臂,用同样的力气紧紧抱住邢天。
“衣服脏了,你要付我干洗费。”
“嗯。”路平安点点头,发泄完情绪后他又变成了往常那副特别乖顺的样子,擦擦眼角,又揉了揉鼻子,然后转过脸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今晚敲你家的门,没人应声,我就去了趟小吃店。有个老大爷告诉我你们上医院了,我就来这儿碰碰运气。”
“你有事找我?”路平安直勾勾地看着他,刚刚哭过的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邢天突然局促起来,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包。
“吴叔做的点心,让我一定要带点给你尝尝。”
他知道这个理由烂透了,他其实就是想见路平安,每天都在想,听说他去医院的一刻,整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可现在坐在他对面,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又冒出来作祟,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我想见你”这种话。
但路平安似乎也不介意,他没有拆穿他蹩脚的谎言,而是把纸包捧在手心,笑得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孩。渐渐的那抹笑容淡了下去,他低声说:“我明天再吃行吗?”
“行。”邢天松了口气,朝病房的方向扬扬下巴:“你妈妈没事了吧。”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手背的烫伤比较严重,建议住两天院观察一下。医生说我明天来给她送换洗衣物就行。”
“那就好。”邢天习惯性地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看她?”
路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能等我一下吗?我想和她说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