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白伞,一袭白衣,小白步履迤迤地来到一片开阔之地。放眼望去,天高地远,苍茫的青天之下一片黄土贫瘠。此处苗木不生,生灵不存,唯有横陈盘布的条条阡陌,将土地划分成为井然有序的道道田格,而他就要在这里一展抱负,化现出千变万化的蜿蜒蛇形。
“哥哥,趁那臭和尚还未赶来,咱们赶紧占领这块土地!”说话的是一条小青蛇,昂起着蛇头,盘踞在小白所撑的白伞之上。八道乌黑的蛇形卷纹,分列于伞面上的八处方位,其描摹之Jing美,叫人啧啧叹奇。伞下缀着三十二道银白流苏,随着小白公子如丝的墨发,在荒原劲风中摇曳飘舞。
小白面上的神情,再度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无羁,如他初成人形时的自信:“小青别急,今日就让哥哥来教教你,如何施展这幻化蛇尾的独门绝技!”
说罢,小白偏转腰肢,一拧花腕,将持于手中的白伞拨得腾空而起。伞柄倏然离指,如疾风一般自旋而升,升起数丈之后,只听他高喝一声:“白楼独舞!”
双脚用力一蹬地,小白的身子应声而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衣袂纷乱舞空中,似有香雪阵阵,溯气流风。他于半空之中堪堪接住了白伞,凌空的双脚幻化为一条粗长的蛇尾,从垂落的白衣裙裾之下急蹿而出,蜿蜒着、一直伸向了远处。当他再度轻盈落地之时,田格阡陌被他占了笔直的一道,白尾所过之处,似有所向披靡的锐气。
“好哇!先占位者已得先机,哥哥这一局赢定了!”
可青蛇话音刚落,便闻远处沉沉钟磬之音,铺天盖地弥漫而来,好似有人击节敲钵,试图压制此间的士气。下一瞬,法海的洪钟佛音,便自日出东升的方向压顶而来,听得人心神一震:“大日金芒!”
一件红绸的织锦袈裟,自东方的穹极之地化现而出,携着劲猛的罡风而来!其上绣着的细线金缕,散发着如日中天的万丈光芒,耀得小白与小青一时睁不开眼。红绸垂立,在小白的绵延蛇尾处划下了一道屏障。红墙高耸,遥挂于九天之上,小白昂首眯眼,竟是一目望不到边。如此,蛇尾原本畅通无阻的这一路,就算是被阻断了。
小青恨得牙痒痒,吐着血红的蛇信,龇牙咧嘴地就想要对袈裟突袭:“哥哥别急,且放我下去,看我不将这块破布咬个对穿!”
小白摇首,收起蛇尾,变回了人形:“突不过去的,此为法海棋力。咱们莫要顾此失彼,叫臭和尚钻了空子!”言毕,他拂袖转身,周遭的风景立刻改天换地。
此次,他们是站在了仙湖如镜的水面之上,白履踏着青色浮萍,涟漪映着一道芳影。
法海就站在不远处,提着胜利在望的笑意望着小白。在他的脚下,踩着一粒大如灯笼的赤色佛珠,青灰的布鞋稳稳立在珠顶,不见一丝一毫的摇晃。而在他的前面,已有五粒一模一样的佛珠浮在那里,于澄水清荷之间连成纵然的一线,如若小白再不出手阻止,便要功亏一篑,叫法海胜此一局。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小青蛇看明了战局,小白便已挥伞出手:“法海!接我这一招——乱花琉璃!”
飞旋的伞面,在莲池上空掀起阵阵朔风,风起浪涌,振得水面波澜四起,荡得佛珠上下颠伏。法海面色微变,随后扣指,招动最近的一颗佛珠移来,双脚一开,分立于两珠之上,很快又恢复了稳如泰山的镇定。
可当此一时,由朔风召起的片片莲瓣,如同纷乱的箭矢一般离蕊自行,“唰唰唰唰”地打在佛珠之上,将法海看顾不及的其余四颗,打得是溃不成军,歪歪扭扭地乱了阵脚,磕磕撞撞地沉入了湖底。
“哈哈哈哈!”人形的小青站在木质的棋桌之旁,拍着小掌大声喝彩道,“哥哥真厉害!臭和尚,看你还如何狂妄!这一局七子棋,顶多算是伯仲难分,平摊秋色而已。哪儿像你先前吹的,说哥哥必定不是你的对手!”
七子棋,亦是乌鹭棋的一种,可下法却与时人所下的围棋大有不同。所谓乌鹭,便是乌鸦与白鹭、一黑一白两种鸟儿的代称,泛指一切的双色棋。而时兴的围棋棋子,多以黑曜石、白玉石Jing心打磨而成,造价不菲,出于名家之手的更是价值连城。
金山寺虽地处皇城,信众颇多,受达官贵人的虔信供养,可寺中就只有法海这一个吃素的,连寻常大寺住持身边、几个专司伺候的小沙弥都没有,法海又只爱观荷听雨、煮茶下棋,一不敛财,二不偷腥的,能花得了几个钱?故而寺内连一张像样的床榻都没有,叫小白席地而卧了一宿,早上起来,背都伸不直。如此清贫的寺庙孤僧,又怎会有钱购置一副玉石棋子呢?
不打紧,没有玉石,可以花生果代替。那剥了壳衣的白胖子,便是小白所持的白棋,白子连成一线,正如蛇尾的蜿蜒;而留着红衣的那些,就像披着袈裟的花生仁,亦或是圆溜溜的佛珠,总之倒是贴切无比。
而小白与法海正在对弈的这一局,便是他们自创的七子连珠棋,看谁的花生豆儿先凑满七颗,在纵、横、斜三向上连成一线,便能赢得棋局。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小青既不是君子,也算不得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