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说:“您怕我妈,我妈也就不算不怕您了,您二位是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
蒲珍笑起来,喝了口茶,摇摇头,道:“你呀,是个聪明孩子,但脾气倔,自己认准的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我很清楚。老规矩,我不劝你什么,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有一个朋友,这种?”晨来问。
“算是吧。”蒲珍说着,抬腿坐到沙发上,蜷起腿来,抱膝而坐。
晨来斜靠着沙发背,看着姑姑那一头大波浪卷发垂下来,瀑布一般,映着从窗户投进来的阳光,闪着细细碎碎的金光,美得让人心里发紧……她托着腮,直勾勾地看着姑姑,见她像是陷入沉思,轻声说:“听说您年轻的时候号称‘X 城之花’……那时候您几岁?”
蒲珍愣了下,抬起头来,“那是他们瞎叫的,什么东城西城什么花的……你听谁说的?”
“就偶尔听人提了一句。”晨来说。她没把欧阳老师“供出来”。她拿过茶杯来喝了口茶,看姑姑似乎被这意外的一问打断了思绪,愣在那里,又问:“您不高兴人家提这个?我从没听您提过以前的事儿。”
“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好事儿坏事儿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儿,我可从来没否认过自己的历史。我没提过主要是觉得不值得一提,再就是,我这个人,旁人说起来是‘东城之花’,细讲究起来,哪儿是什么好话了?外面不论,在蒲家门儿里,这不是耻辱也是污点,起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谁乐意提啊?不提不提的,你爸爸还时不时地骂我把祖宗八代的脸都丢尽了,要是提了,那不是找不自在?”蒲珍平静地说。
晨来沉默片刻,轻声说:“他哪儿有资格说您呀……您要给我讲什么故事来着?”
“瞧被你这一打岔,都混忘了……是这么个事儿。”蒲珍在沙发上挪了挪,又出了会儿神。“这打哪儿说起呢……忽然要讲,我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在几十年前吧,你知道的,就是那很混乱的年代末期了,有那么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从小就能歌善舞,论起来,他们家里可没有什么人有这方面的特长,不是,应该说从来没人往这方面发展过,所以这女孩子被挑去跳芭蕾的时候,家里也就随她去了。她跳舞是有点儿天赋的,虽然家庭成分不好,可等她能进舞团的时候已经不太讲究这个了。要说啊,她还算是幸运的,那年代开始的时候她还小,后来环境宽松了,她也赶上了好时候。在舞团她很受赏识,没几年就被当成重点培养对象了,可以说前程大好……那时候她家里也好起来了,总算熬过了最困难的日子。不过这女孩子的性格真是个很虎也很单纯的,要跳舞就一门心思跳舞,平常不琢磨其他的,满心里都是跳舞……姑娘要长得水灵,难免很多人追求。舞团里有喜欢她的,外面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说出来也许都没人信,那时候看起来在云上的人呢,也有往下看的时候。不过她没动过心思,因为就想好好儿跳舞……同时期也有不少姑娘都跳得很好,竞争很激烈的。那会儿,那个岁数儿,哪个姑娘心气儿不高?起早贪黑练功,还生怕给人落下……命运呢,从来不会说一个人打算怎么样,就任他打算的。这姑娘自己打算得很好,跳舞一直跳到最高荣誉,在那之前什么都不想……年轻人哟,从来不会想自己会有跳不动的那一天,不会想一旦跳不动了将来要做什么,就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跳下去,永远站在巅峰,风光无限……真是幼稚啊,可是,这也是年轻的好处,对不对?这姑娘那时候就那么单纯。她不跳舞的时候也玩。那时候流行舞会,其实就是私人聚会,到了周六晚上,礼拜天,有点儿条件的人就组织舞会……舞会上什么人都有,朋友带朋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相互根本不认识,就能带着去玩儿……舞团的女孩子们招人喜欢,漂亮,会跳舞,很出风头的。这女孩子就跟她的朋友一起去玩儿,就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人——说是改变了她命运的人吧,有点儿严重,她可不愿意这么说。她总觉得她的命运始终是把握在她自己手上的,但那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特别重要的一人……”
蒲珍顿了顿,晨来把茶杯递过去,问:“真命天子?”
蒲珍瞪了她一眼,“不准插话。”
晨来等她喝完,把茶杯接了过来,放回茶几上。
“那姑娘在舞会上见到他的,其实他不会跳舞,但是看见她之后,就过去请她跳舞。姑娘也没理他,净跟别人跳舞了。他长得挺好看的可是很凶,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小姑娘胆子也挺大的其实,也不在乎是不是惹恼了他,就看着很多人对他态度挺特别的,好像挺有威信——后来才知道可不是有威信嘛,号称四九城里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其实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流氓头子……不过要从他出身算起来,确实也是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只不过他不是从这儿论,他从打架斗殴那儿论。他手下有好些个人呢,干什么一呼百应的。小姑娘原来就不想理他,那么多追求她的,何必理一个流氓呢?还老大岁数了……年轻人就是残忍,好像自己永远是十八岁,而过了这个岁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