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看了柴义一眼,口型,让他要带人守好了。
赵徵进去后也不知会不会有发泄情绪的言行举止,但不管有没有,都不必让除自己人以外者知道,尤其皇帝。
柴义点点头,拱手,无声退了出去。
享殿外宫门处,就剩赵徵和纪棠二人。
纪棠轻唤了他一声:“阿徵。”
赵徵侧头看她,一双眼睛血丝密布泛着赤色的红,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内里情绪翻涌所致。
也许二者都有。
两人慢慢往里行去。
一进殿门,两个青黑色的巨大灵位一下子撞入眼帘!
偌大空旷的宫殿,触目青黑白三种颜色,正中上首长长黑褐的供桌承着两个宽半米长一米多的黑色灵位,黑白素帛结成的挽花自神位顶端正中环绕长长垂下,很大,很森然,骤然撞入视野,心脏跟着被直接被冲击了一下。
从颜色温度到摆设,仿佛一脚过渡到另一个世界。
纪棠呼吸都不禁屏了屏。
更何况赵徵。
身畔因夤夜疾奔有些重的呼吸声,一下子就停滞了,赵徵泛着血丝的黝褐眼珠子定在灵位上,从这一个,过到另一个。
他喉头哽咽着,滚动片刻,直接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他哑声:“我来了。”
“祖母,皇兄,我来了!”
他声音嘶哑,双手俯撑在地面上,喘息极重极重,久久不动。
纪棠轻轻叹了口气,跪在蒲团上也给两个灵位叩了个头,然后起身,从供案上取香点燃。总共点了十二炷,每个香炉奉了六炷,三炷她的,三炷赵徵的。
香燃着,青烟袅袅,她对赵徵说:“你和祖母皇兄说说话罢。”
她安静站在一边等着。
心里也不算好受,也笑不出来了。
赵徵仰望灵位很久,久到香炉中的香燃尽了,她给换上,直到第三炉香香灰掉下了一截,他才哑声说:“……父皇去世后,祖母就带着我和皇兄搬进了永安宫。”
他盯着灵位,寥寥十数个大字一笔一划都触目惊心,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话不知道是说给祖母兄长听,还是说给纪棠听。
“……父皇出征前,还新教了我一套刀法,我已经学会了,就等父皇回来演给他看。”
他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家里的人都最疼爱他。每天下午他练武时,家人只有有空都会陪着他,母亲祖母都会坐在廊下笑yinyin看着,父亲哥哥和他对练过招,他那时的笑声能冲破云霄。
他有着最温柔的母亲,最慈爱的祖母,最威武如山的父皇,还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曾经一度他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唯一的苦恼就是自己太小,他想快快长大,好驰骋沙场,为父兄开疆拓土。
可他不知道美好的东西从来最容易破碎。
赵徵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天:“那是个下午,夕阳很红,父皇的亲卫冲进来……”
夕阳红得像血一般,亲卫沙哑尖锐的声音冲进他的耳膜,他此刻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嗡嗡仿佛失聪的感觉。
“……祖母病了,但她很快就起来了。”
这个年老的妇人,她还有两个幼孙,她很快就从病榻爬起来,赵徵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双瘦削枯老的手抚着他的脑袋,把他圈进怀里牢牢护着,“别怕,有祖母在!”
瘦骨伶仃的脊梁为他撑起一片天,无微不至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尽最大努力抚平他的伤痛,骤然失去父亲当年他噩梦高烧频频,每次睁开眼睛总会第一时间看见那布满皱纹面庞和瘦削的身躯,shi漉漉的小手总被一只手掌握在掌心。
那是艰难得呼吸都仿会疼痛的一段时光,只有祖孙三人相偎相靠。
“是我不孝,祖母这般年纪,还要为我兄弟二人殚Jing竭力,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她总是笑着,看着我和大兄,看我们习武,教导我们朝堂政治……”
与许多人想像不同,柴太后晚年丧独子却鲜见一脸哀伤,相反她很多时候都是笑着的,尤其在赵徵兄弟眼前。她不可能不伤悲,只是她将悲恸强敛在心底,竭尽所能给兄弟二人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
很多点点滴滴,当时看不透,骤然回首,才在一瞬悉数明白过来。
“还有大兄,大兄和祖母一样,他一直在努力护着我!……”
哪怕他只有十几岁。
他去世的时候,才仅仅十九。
赵徵声音哽咽,他终于无法抑制,他只觉满心悲苦,“……现在,连母后也不仅是我的母后了。”
皇天后土,天地苍茫,孤零零的灵前,世上仅剩下他一个人了。
赵徵捂住脸,他战栗着,伏在纪棠肩膀。
她感觉有热意落在她的锁骨上,又chao又shi的,一点点溅在皮肤上,仿佛被烫了一下。
烫得她心脏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她开始真切感受到赵徵的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