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紧要,知道或者不,事是她自己做下的。她不敢独自活下去,一定要留下我做她的庇护,之后会发生什么跟她毫无瓜葛。可是我活下来并且逃了出来,自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早晚我得跟他们一一见面。”
我呆呆地瘫坐椅子上,埃洛摸索我的下巴,说又该剃须了。他打来一盆水,让我仰躺在椅背上,打上剃须泡沫,他从口袋中取出一柄银光闪闪的旧式剃须刀,从背后细致地为我刮脸。无论这事发生多少次,把整个脖子暴露在他面前都让我毛毛的,何况他手中握着凶器,只要他想,割断我的气管都要不了几秒钟,但是我没有动,连眼皮也没睁开。我太倦了,完全失了反抗的力气。他说的没错,不抱怨确实是我的毛病,对一切适应得太快太好,就懒得舍命去做改变。
他掌控、威慑、训导,又保护、引领、劝解,他想要我变成的样子,坦白说那不是我,是他搞错了,我没在压抑,而是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他的力量源自于愤怒,在怒火的驱策下叫嚣和全世界划分界限,并对大多数选择平庸的人们嗤之以鼻。
“我这不是采购完毕了么?”他笑着说。
58、皮埃罗 17
“或许她不知道你留下的后果。”
埃洛先去洗了手,笑盈盈地问我有无认出。
埃洛心满意足地笑了,取出与当初快递盒子中样式一样的另一只枫叶耳坠,在我耳边比了比,“答对了。”他轻快地说,选择了左耳。他用沾湿的棉球擦拭我的耳垂,酒精刺鼻的气味被揉散,留下一片湿凉,他一手紧紧捏住我的耳朵,一手捻着耳坠的钉子迅速地穿刺进肉里。我痛叫一声,想要挣扎却失于力气。他仔细地将防止耳坠脱落的金属耳迫一同戴在我耳后,亲热地叫我“情人”。
我睡着他给我下药,醒着就将我拷在椅子上,几乎每日问我一遍第一道谜题的答案。
我的体重下降得飞快,甚至不用刻意去称量,我的原本合身的衣物日复一日宽大下去,其余的想法渐衰,唯独吃饭的欲望日益膨胀,我从来没这么饿过,就是当初打仗时也没有。
院长举报了。”
真遗憾他将我错认成同类,我揣测还要多久他能意识到这个错误。直到这时我还抱着安然脱身的希冀。而我本该早就放弃额这不切实际的乐观。
“你什么意思?”
我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我的不在意非是出于同样的傲慢,而是心知肚明一切事物终将逝去淡化,既然没有情绪可以长久留存,干脆选择事先原谅,一切皆可告解,一切都会随风,又有何必要愤怒?
这倒是意外之喜。“留点吃的,随便你去吧。”我说。
他总是这样,甜蜜地称呼我为“英光”、“阿光”、“亲爱的”,最后的一个称谓比起亲密更多地含蕴着威胁之意,没人会把它错当为爱情的产物,无论他的嗓音如何轻怜蜜意,我也能完全听出。
不。
我想着那一只孤零零的耳坠、残缺的口红,联系到所谓的谜题,“在爱的阴影下嘶嘶爬行,而不享有爱之美名。”其实没那么难猜,我只是想早一步弄懂他在搞什么鬼名堂,可我实在想不通,他持续不断地追问让我失去耐心,终于有一日脱口而出,“我知道。谜底是情人。”
“以及我要出去两三天。”他若无其事地说。
他把挂着泡沫和胡茬的刀子在水中一涮,我趁空问他为何把小狗带来,狗呢绕着椅子的四个腿转圈,尾巴扫过埃洛的小腿,他用鞋尖把它踢到我身边,“我看你闷闷不乐的,特意把这小玩意儿弄来陪你。不高兴么?”
他出趟门,牵着一条狗回来。那狗一团雪白,毛发蓬松,埃洛拽着它脖子上的牵引绳,小狗哀哀鸣叫,弓起脊背四爪扒地不肯进门,见到我后立即挣过来在我腿边高兴地转来绕去,不住只用后腿直立、两条前爪扒住我的膝盖,伸出舌头“嘿嘿”地喘气,见到它这幅快活的样子,我心里竟产生了一丝类似怜悯的情绪。
我立即把眼睛睁开了,他的脸就伏在我的正上方,仔细地给我擦去刀子带来的水珠。
我的胃里有种奇怪的空虚,我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处于半饥饿状态让它出了毛病,还是单纯因为埃洛对于杀死同类过于轻率的态度感到不适,我舔舔嘴唇,无比渴望吃上一片水果。他一定不会给我。我越想要的东西他越想要和我隔绝,据他的说法,这有助于帮助我发现我最“渴望的东西”。是的,我现在差不多找到了,那就是想要他消失,他又不会答应我这个。
饥饿感强烈地灼烧着我的胃,到后来我几乎没感觉到饿,只胃部沉甸甸地坠着,这几日他大许是彻底被我过于逆来顺受的态度惹毛了,食物少得可怜,恨不得只给点水喝,不仅身体不自由,时而随他的心情,上卫生间还需他的许可,简直是彻头彻尾的虐待。
埃洛笑而不答。我握住他的腕子,他的手一顿,在我脸上划了一道印子,埃洛把眼睛一挑,用指腹恶狠狠蹭一把我的伤口。“你流血了。”埃洛说,“这回你可不能怨我。”
那是我父母养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