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里我偷听见他们的谈话,‘警察’‘我们早晚’‘可恨’‘杀了’‘钱’“烧死‘,这些字眼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如同烙印上去,在你难以理解,对于低贱的人,性命可没那么重要,人命不比牲畜的命更贵。
做过一次的事再做第二次就会熟练得多,我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远远地看着住了半年的地方火势渐起,映亮一片夜空,邻居惊嚷救火,我抱着昏睡的表弟,把他放在一处救济院门口,这孩子睡着后显得乖了不少。然后我在大街的一处蜷缩入眠,天亮后拦车搭车,或者帮主人家做些细活儿托他捎我一程,磨磨蹭蹭一周,我回到启明。
我一定要俘获她的心。要达到这一点,首先贩卖香烟不可取,对于大多女性来说,鲜花优于烟草,花童要比烟贩合适得多;衣着不必要花哨,但一定整洁得体,洁净感是关键;然后是谈吐笑貌,适当地模仿,假装无意与你习惯上的重合,偶然流露的观念上的相似;以及对她隐藏的孺慕,开头的好感有益日后的教导相处。
一直以来的眷恋在双足重新踏上启明的土地时沸腾起来,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有一个终点,我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不管跑得肋下疼痛,一路跑到你家门前我熟悉的那棵树后默默地等,我说不好具体多久,总之很久后大门吱哑一声,你从门里走出来,穿着深蓝的成套西服,头发稍微长了点,发尾柔软地扫在衬衫领口,面容、身形和以前没什么变化,稳定地停留在上次我见到你的样子,黑色的眼睛平和、沉静,我不知所以紧绷在半空的心终于获得安宁,在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活过来,和世间联系在一块。
他要我在想清楚位置前那也不要去,我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无事可做,每日窝在房间里加倍思及你。我想见你一面。无论如何都要同你见上一面。于是我策划起出逃,却没料到在那之前他们先规划了我。
在那期间我曾试图溜走,想去见见你,但是我没法做到,我跑不脱,力量也不够,然后又被他带回家去。
望,他们不肯轻易放脱希望,不当我不知道,而当我知道却不说,为了从我口中套取答案,假模假样地对我嘘寒问暖,却从各个缝隙撬我开口,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气急败坏,表舅带着我回了启明好几趟,把烟霞馆的残墟花大心力掘了几遭,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带我回去了。
我费尽心机,终于如愿以偿。
那天早晨我有意在叫卖时经过你的住所,厨房靠街的窗帘少见地拉开着,我悄悄靠窗户旁边的墙壁坐下,这样除非你们打开窗探出身子才能看见我,我就在那坐着,本没想到能听见什么,隔着玻璃,离餐桌有段距离,惯常慢声细语,一般情况下我听不见太多,那天我却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在我耳边炸开,惊起我心中无尽的狂喜——她想要一个孩子。我贪婪地听着,记下她的每一个字眼——男孩、像你、不爱笑、偶尔笑得可爱——简单得叫人不敢相信的条件,假使她的要求和我本身的性格南辕北辙也还是太过简单,更何况她最大的要求只是像你。我无法学会你的气质,不过呆板的模仿也能做上一点,单这一点也远远胜过我许多隐形的竞争者。
命运给了我一次转命的机会。绝无仅有的、绝顶美妙的扭转的契机。
人毕竟得填饱肚子才能活着,从父母那里寻摸来的一点钱被我事先藏起来,几乎没动用过,我用它购置了可以敞开背在身前的箱子,买了些香烟沿街叫卖。诚然我年纪不大,也能找到挣得更多的差事,是我不乐意那样,花太多心力在赚钱上对我而言是一种浪费。我租住在一家医馆的地下室,狭窄阴暗,总是潮湿,和老鼠、蟑螂、蚂蚁混得烂熟。每天在街上吃一顿饭,馄饨或者包子和粥,剩下的时间在人流量大的地方卖烟,挣够足够的可以应付基本生活需求的开销就停手,匆匆把烟盒收起来放回住处,在你家附近走动,正门前的树下,厨房窗外,有时也去你去的书店,对着满满当当的书架却不晓得你喜爱的是哪些,难免不让我心生沮丧。
当她牵着我打开大门,我走过小院花草间的小径,上了玄关换上拖鞋,我进了你住的房子,目中所见的都是你日常使用的
我不要那样活着。
我不爱这个世界。多年来谈姨无数次教导我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多认识天地,结交朋友、增长见闻,我非常明白她的建议多么明智,但我好像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世界的美与我何干呢,既然它们永不为我所有。我漠视遥远的美丽,厌恨矫情和煽动情感的言辞,怀疑每一份善意即便那会让我痛苦,我已学会不失望,以为自己可以心满意足,因为我还有你。不管其他亿亿万万的人,我捕捉到唯一的、不可替代的、非常珍贵的你,从此你就成为我与世界和解的唯一联系,通过看着你,我也看见我自己。
我不想博取你的同情,我认真地对你说,这在我看来没什么值得同情的,我从心底里愿意这样做。我没体会过‘幸福’,不知那是什么感受,而当注视着你的时候,我感到……很充实。最可怕的不是悲痛,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麻木和空洞,好像我本身并不存在,也毫无存在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