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华停下来,正要起身行礼,星魂摆手打断。
“为何不去?”星魂盯着夜流华的眼睛。
夜流华早就料到了星魂会问这个问题,低头抚琴避开他的目光。
“叔父遗志未竟,害我夜家如此的仇者依旧逍遥,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他?”
不用多问,星魂知道这个“遗志”就是为他甘家报仇。其实他有一些后悔和遗憾,后悔一直未能见夜臻一面,遗憾没能在夜流华祖辈父辈都还好好的时候认识他们。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沉稳的人。”星魂板起脸冷哼,“可惜,最该控制情绪的时候你还是没有忍住。”
“少主似乎忘了我的身份。若没有血性,为何习武?何况是一个死士。”夜流华失笑。
“报仇的机会很多,你又为何急于这一时?”星魂眯了眯眼,“怎么,还嫌甘家欠你们的不够多吗?”
“没有当年老甘相的相救,夜家早已不复存在。”夜流华摇头,“夜家的命早就是甘家的了,少主不必介怀。”
星魂沉默一下:“你令风玄医去南疆寻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叔父情况不秒了吧?”
夜流华动作顿了顿:“是。”
“所以,趁夜臻还活着的时候报仇就是你一定要搏命的原因?”
夜流华抚琴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结局如此,原因还重要吗?说到底,终究……是我无能。”
星魂深深明白夜流华现在的痛苦,当年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族人人头落地的时候,痛苦并不比夜流华现在少。
“听闻昔日名动咸阳的流华公子吹的一手好箫。若你不想开口吐露,寄托在箫声发泄一下也总能好受些。”
夜流华闻言笑了笑:“箫声奏不出激昂的乐曲,叔父更喜欢听琴。不过若少主想听,待我伤愈后自当为少主吹一曲。”
星魂看看古琴,犹豫了半晌才开口:“甘家的故事你已经都知道了,现在讲讲夜家的故事吧。”
夜流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少主想知道什么?”
“夜家祖辈既然世代从军,我祖父为何会救你夜家祖辈?”星魂纳闷。
甘茂虽然也曾带兵征战,但终究是一介文臣,怎么会和戍边武将扯上关系?
“屈子说的没错。憎愠论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众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夜流华眸光变冷:“曾祖耿直,不屑送金银给秦王派来边疆劳军的钦差,被钦差记恨在心。秦王听信谗言,认为曾祖因常年戍边心怀怨恨,却因害怕曾祖手握边军逼急投敌造反,故不肯为曾祖提供帮助。曾祖在赵军进犯之际孤立无援而兵败殉国,边疆城破后赵军屠了夜府,偌大一个夜家仅有家祖一人逃了出来,遇到了出访魏地而归的甘老丞相才摆脱了追兵。”
尽管对夜家的过去已经有了一定猜测,但真的听到夜流华亲口讲出,星魂还是心头一震。原来这就是十三太保始终拒绝大秦征召的原因,这就是夜流华厌恶王室的原因。
“那个钦差……”
“已经被家祖带师门兄弟屠了满门,那些家祖的师兄弟就是第一代十三太保的核心。”夜流华顿了顿,“只是可惜了叔父的军伍梦。”
星魂了然,夜流华方才那一曲国殇,不止是在祭奠夜家忠烈的祖祖辈辈,也是在为叔父而遗憾吧。
“人终有一死,逝者不过先我们一步罢了。”星魂看看夜流华,“逝者已经解脱,令叔父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你这般折磨自己。”
夜流华默了半晌忽然起身,在另一张矮桌前跪坐下来,伸手提笔想要写什么,却又看着古琴旁边的玉箫出神。
夜家是从边疆战场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经历种种后变成偌大一个杀手组织的主人并不容易。
夜流华也曾想仗剑天涯一醉方休,也曾想没心没肺一笑而过……
可他不能。
夜家的列祖列宗在看,狱网的上千下属在看,就连狱网这些年所得罪的无数仇家也在看。
狠狠仰头合眼将快要流出的眼泪逼回,夜流华用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缓缓落笔。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星魂看见了绢布上的墨迹,抿了抿唇却没有再说什么。这份痛苦他感同身受,却无法替夜流华承担,唯有让时间冲淡。
夜流华放下笔,将绢布拿起沉默着注视半晌,却忽然将炭火上的酒壶拎起,毫不犹豫的把绢布投进了火盆。
拎着酒壶对同样默不作声的星魂躬身一礼,夜流华推门缓缓离开湖心阁。
星魂盯着夜流华手中的酒壶欲言又止。夜流华刚刚重伤本不该喝酒,但他现在实在痛苦,星魂将嘴边的劝阻生生咽了回去。
或许让他独自静静一醉方休,酒醒后痛苦可以减少一些吧。
只是从窗口望见大雨之中被淋透却浑然不觉的夜流华,本不想打扰他的星魂咬了咬牙还是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