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深情浪子,常常骗得那些初入浊堂的小姑娘团团转,她们便当着纪然的面,一口口贬低“纪氏”是如何不知好歹,不懂珍惜,而后一个个前赴后继地将自己献给贺昀州,并期盼这个在亡妻死后多年依旧对故人深情款款的男人能带她们离开浊堂的火海。
尽管她们每个人的结局各不相同,但她们从贺昀州这里得到的教训却惊人地一致——在浊堂这片火海中,每个男人都为不同的东西而来,有些是为附庸风雅,有些是贪鱼水之欢,还有一些人——甚至是像贺昀州这样身份高贵的人,也会抱着丑陋不堪的欲念,这里收割一拨一拨的稚嫩真心。
起初,父亲和烟花女子的种种痛斥让纪然感到惶恐,仿佛母亲既然已经故去,他就应当为父亲的眼泪承担所有的责任。
然而随着他在贺昀州身边待的日子越来越长,在父亲一次次变化的斥责言辞中,纪然终于意识到,贺昀州是个满嘴谎言的混蛋。
可是一整个贺家上下,却只有贺昀州一个人会对自己露出笑脸——在他要带儿子出去寻欢作乐,以这个十岁的男童为道具,去博佳人眼泪的时候。
而贺昀州不去浊堂的日子,纪然再次被人遗忘在偏院,就像当年在天箕宫时那样。
甚至比在天箕宫的情形还要糟糕。
他不止一次地听见有仆人在他身后议论,说他长得和纪夫人实在太像了,难怪老爷夫人都不喜欢他……诸如此类。
在某个雨夜,纪然翻出了贺家的围墙,带着母亲留下的松纹钗,把贺家还有这里所有的血亲,全都抛在了身后。
这一切的厄运,从六岁母亲逝世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一岁,持续到他凭惊人的天赋在平妖署崭露头角。
在那之后,生活一夜之间一改往昔的残酷狰狞,对他伸来了友好之手。
而他则极其用力地,握住了所有机会。
纪然把很多事情都说得轻描淡写,许多细节也直接略过没有再提,无非是平铺直叙地谈及往昔,但小七听到后来,已经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说起在平妖署的时光,纪然又快活起来,他很是自豪地说起自己是如何一次次突破了一众老师傅对新人的认知。
“你……好努力啊。”小七声音有点低沉。
“嗯,是啊。如果不能做拔得头筹的人,就会迅速被人海淹没,谁也不会记得你的。”
纪然轻声说道。
第二十二章 交个朋友吧
“那可不一定。”小七说道。
“为什么?”
小七发出一声颇有几分深意的哼笑,低声道,“今晚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应该不会白眼狼到转头就把我忘了吧?”
“当然不会,一会儿到了府上,我还要亲自向伯父伯母请罪。”说到这里,纪然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有些迟疑,“你当时脑子里怎么想的,那么危险的情形,怎么说跳就跳下去了。”
小七想了想,“我应该……什么都没想吧。”
“什么都没想?”纪然一腔的不可思议,“你做事总是这样不过脑子的吗?”
小七怔了一下,声音一下就冲了上来,“你就感谢我当时没过脑子吧!但凡我过了脑子,我今晚就不会跳河了——水那么急,又是晚上,我嫌自己命长吗?”
纪然喉咙动了动:“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
小七原以为纪然还要像之前一样犟嘴,这电光火石的一刹脑子里已经堆满了唇枪舌战的弹药——可没想到纪然上来就投降了。
方才冲上来的怒火一时消不下去,小七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扶在纪然肩膀上的两只手还是默默攥成了拳头。
“我没有想要贬低你的意思,”纪然望着前路,斟酌着解释道,“就是想不到……”
说到这儿,纪然颦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雨声滴滴答答,开始渐渐变小,但小七的伞还是稳稳地撑在两人的头顶。
这一路上,有数不清的官兵擎着灯往洛水边赶去,开路的骑兵没认出换了衣服的纪然和小七,几次呵斥他们靠边走,不要挡道。
“怎么这么多兵啊。”小七的目光追随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官兵,“今晚城里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不知道。”纪然颠了颠手臂,“不管他们,我们走我们的。”
小七有些在意地回头去看,直到一众士兵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对了,”纪然又问道,“七小姐为什么想去平妖署呢。”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那种冒险又恣意的活法。”小七回答。
“……你知道平妖署平时都干什么的对吧?”
“当然啦。”小七点点头——这几年间跟在冯易殊身边,对平妖署的一切,她多少耳濡目染。
纪然轻轻地嗯了一声,“那还……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