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起初还有些怔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
“您是觉得我有话要问,才让我过来吗?”
“不,我是为了下棋,而你是为了问我。”首座尊者笑了起来,他抬手一挥,站在不远处的白发佛子便转身离开。
宋娴盯着棋盘,也觉得自己胆大,便问道。
“您当年说在生死间得见大愿地藏王菩萨,说仙君是地狱出逃恶鬼,是真的吗?”
首座尊者像是知晓宋娴会有此一问,便轻轻点头。
“正是。”
首座尊者的修行乃是生死道,他时常在佛国与黄泉之间来回,但大多时候,首座尊者只是在历经生死,于轮回中见众生罢了。
过去他从不曾得见大愿地藏王菩萨。
应该说大多佛修,修行百年,千年,万年,又有多少人能得见真佛一面。
谢夷出生那一年,首座尊者正下黄泉。
黄泉中恶鬼,畜生,凡人,修士,无论哪一道的灵魂都在此处等待轮回。
首座尊者一边念佛,一边徒步走过忘川,下朱桥,入城门,再下地狱。
他耳边满是痛苦哀嚎,亦有希望祈祷,众生所受之苦,他亦受,众生所享之乐,他亦享。
地狱烈火灼烧他身,他觉如被夕照,地狱水刑淹没他身,他觉如被清泉洗涤。
这般看,首座尊者许是这修真界中最接近神佛之人。
于是在那漫长而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只生着虎头,独角,形似麒麟的瑞兽自黑暗中探出一足,端坐于首座尊者面前。
首座尊者望着那只瑞兽,便知其名。
他念了一声佛号,称那瑞兽为“谛听”。
随后黑暗中一阵细碎铃响,像是菩萨法杖上的金环相撞,修眉善目,宝相庄严的佛者缓步走来。
得见菩萨,首座尊者无限欢喜。
他恭敬叩首,却听那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地藏王菩萨递给了他一片枯叶。
首座尊者双手接过枯叶,见那枯叶所见一切。
地狱之中有一小小恶鬼受了刑罚后,偷走鬼卒钥匙,抢入轮回。
首座尊者再返佛国时,便听到落花云台天降麒麟子之事。
首座尊者手中枯叶在此刻染上了点点黑色。
上代佛子与其他尊者站在首座尊者身边,惊见此物,不由询问缘由。
首座尊者只告知了大日如来殿众人,并叮嘱他们不可透露。
那日首座尊者独自离开佛国,于落花云台见到了还在襁褓中的谢夷。
谢夷婴儿时也生得如仙童般,肌肤白净,五官可爱,见着人不笑,唯有他的爹娘费劲心力,才能让那孩子笑一笑。
首座尊者远远看着,谢夷竟似心有所感,与首座尊者隔着群山对视了。
首座尊者看到谢夷的双眼明净透彻,像知世情,却又天真懵懂,纵然前生是恶鬼,这一生不过是两个修士千辛万苦才诞育的麟儿。
首座尊者回返佛国,他想他仍需再看。
可佛国之中,却有不同意见。
谢夷乃“恶鬼”投胎之说,仍是泄了出去。
【恶鬼占了仙胎,此乃凶兆!为人间需得除了他!】
【可道修不信!为何道修总这样汲营权力,不知轻重!】
【佛修是为了入主大陆吗?他们已有了佛国!我们只信北落星崖的师相!】
【我道修麒麟子又与他们有何相关!都说佛修无贪欲,可他们到底是人!】
……
佛修之中吵闹起来,道修那边也吵闹起来。
“道修要证我错了,佛修要证我对了。”
宋娴抬眸看向首座尊者,手指紧扣掌心。
“那您呢,您觉得谢夷该为前世种种而死吗?”
首座尊者伸手抚着垂在胸前的胡子,看着宋娴的神情。
“我从未想让他死,他既投了胎,这就是他的新生。”
首座尊者到底是佛修,他得了菩萨嘱托,不会隐瞒。
可不隐瞒,便让修真界如煮开的沸水,再也合不上盖。
“可我当时到底想得简单了。人心难算。”
首座尊者将一粒落在白子包围中的黑子取了出来,放在棋盘上。
“你要看吗?谢夷的过去。”
宋娴迟疑了一会,终是伸手捡起了那里黑色的棋子。
黑色棋子生出了细嫩的绿枝,轻轻缠绕着宋娴的指尖,最后徒然拔高,轻轻碰触着宋娴的额心。
一点金色灵光在宋娴额前亮起,她眼前景色疯狂倒退跨,从春季变为冬季,老树化为嫩芽,她回到了谢夷六岁那年。
“阿狸!阿狸——”
一处三层的小楼外,一名面容俏丽,瞧着英姿飒爽的女子,正在大喊谢夷的小名。
宋娴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就知这大概只是让她看了。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