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前仰后合,这谢家是什么门楣?怕是做妾都是他们这些卖艺的乐娘高攀不上的。再说了这谢大公子风流肆意,满徐州城哪家贵女不想嫁给他?又岂会屈尊高贵来娶一个不清不白的乐娘做正妻?
这话传到了顾月娘的耳朵里她也不恼。谢大公子派人送来他为她谱的曲的时候,她觉得她是懂她的。懂她的《黄粱梦美》懂她的《汉宫秋月》更懂她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明白她被迫沦落风尘的无奈,明白她的傲骨明白她的寂寞。
彼时她心里念着的她的有情郎。他说要娶她为妻,她便信他。他说要她等,她便不顾流言蜚语的一直等他。
谢猷邢讲到这里讥讽的笑了笑,我看他这样心里直直的抽的疼。他说“她是能谱出那首‘荣华富贵不过黄粱梦美,过眼云烟往事匆匆无处话凄凉’的《黄粱梦美》,但她那时也不过是十八岁初开情窦的小女儿,哪里又会明白人心是反复无常多端变化的?这时许下的承诺,不过是这一刻兴起所致当不得真。”我握了握谢猷邢的手,心中猜出了几分。“所以她没能等到她的有情郎。”
“是啊,”谢猷邢笑着,用手撑着脸看着我“顾月娘并未等到她有情郎明媒正娶将她迎入谢家,而是一顶小轿将她从侧门抬进谢府。不过三月之后他又另娶了新妇。”
接下来的事倒没什么悬念,新妇悍妒对顾月娘甚是不好。克扣份利,缺衣少食乃是常态。后来顾月娘怀了孩子,谢大夫人就越发记恨起她来。
顾月娘分娩的时候正是一个大雪天,那闹腾她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这才将孩子生了出来。谢大公子听她生了个儿子倒也来看了她两眼,那时他已经有了两个嫡出的儿子倒也没多惊喜。只是来瞧了瞧,摸了摸孩子皱成一团的小脸淡淡的说了一句“就叫猷邢吧。”他前一夜喝了一夜的花酒,酒气直冲脑壳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只随意抓了两个字凑出一个名字来。顾月娘虚脱的没了力气,微不可闻的点点头。谢大公子嫌刚生完孩子的屋子里污秽,抬脚便出去了,只留下谢大夫人站在门口冷冷的目光直射着躺在床上的顾月娘。
这个冬天谢大公子终于变成了谢老爷,顾月娘和谢猷邢在谢府里却依旧不受待见。在谢猷邢的记忆里,顾月娘是甚少笑的。她总是一幅愁容,关在房里写她自己的曲子。年幼的谢猷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挖泥巴玩,月琴的声音就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谢猷邢停下脚步偷偷摸摸的摸到顾月娘的房门口去偷看她,他看见那个抱着月琴的女人一边笑一边流泪。
随着谢猷邢慢慢的长大,他感受到了更多。谢夫人的苛待、父亲的冷漠就连府里的下人都看不起他这个谢四公子,那时的谢猷邢也在深夜里咬着被褥恨过所有人。他恨谢大夫人,恨谢老爷。他甚至恨过顾月娘,他恨她为什么如此软弱,为什么不为了自己不为了他去争一争?为什么任由谢夫人将毒怨发泄在他们母子两身上,恨她什么都不做。
他对顾月娘的怨恨在他十六岁大年夜那天到达了极致,谢老爷陪着谢夫人和他两个嫡子在大厅里热热闹闹的吃着年夜饭。谢大夫人不许顾月娘和谢猷邢去,用一句顾月娘风寒谢猷邢在床前照顾母亲搪塞了谢老爷。事实则是她派人守住了院子,在前厅其乐融融父慈子孝时,顾月娘的小院子里他们吃着昨夜的剩饭剩菜。顾月娘不出一声,为谢猷邢添了一碗饭。谢猷邢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将饭碗抓起来扔的远远的。顾月娘诧异的睁大眼睛,谢猷邢则转身跑回院子。
半夜谢猷邢又饿又气,睡不着摸到院子里准备找些吃的。但他在月下的小院里看见了顾月娘。她穿的单薄披散着一头长发倚靠在石桌上,嘴里似乎在哼着什么轻快的曲调。那石桌上铺满了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又在上头压着一壶酒。她将手微微曲起,用关节敲击着桌面。半晌,她骤然笑了起来。谢猷邢躲在墙后面,这才发觉她似乎是醉了。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顾月娘却又执起桌上细长的酒壶直接喝了起来。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她笑着,将满桌的纸张掀到地下。她又喝了满满一大口,因为太快被呛到但她还是一边笑着一边咳嗽“太漫长了、太漫长了……这一生太漫长了……”
那天晚上是谢猷邢人生之中第一次泪流。他在那堵墙后面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念,他惶恐极了。他想在这个孤苦的世界,他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外近乎一无所有。他本能的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像是一朵任由自己枯萎衰败的花,自己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她就要离开了。于是谢猷邢收起自己的怨怼、藏好自己的仇恨以及其他的情绪。他乖巧懂事、温和儒雅塑造出一个完美的儿子。他成了谢府里温文尔雅勤学好问逆来顺受的四公子,暗自希望能用这个听话懂事的儿子编织出一个网将自己的母亲留下。顾月娘似乎也有所察觉,她没说什么只是不再每天都关在房里谱曲,而是抽出时间来在院子里为谢猷邢弹月琴。
谢猷邢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得而知。也许是坚持数年之后终于没办法坚持下去了,也许是谢大夫人对她暗中做了些什么。我为她难过,为谢猷邢难过。但却也觉得对她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