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沙沙作响的大柳树,我心头一热,兴奋不已地停下汽车,伸出哆哆颤抖的手掌,饱含真情地拽住飘逸而来的长柳枝,轻轻地抚摸著:啊,可爱的大柳树,我也好想你啊!亲爱的,你还是那般的繁茂和健康!祝你长寿!祝你健康!
我拽著长柳枝,深深地呼吸起来,立刻嗅闻到股股浓烈的、混合著泥土和稻香以及粪肥的芬芳气味:好香啊,好醇厚的故乡气息啊!
啊,小镇,故乡的小镇,在阳光、微风的沐浴和抚慰之下,她,还是那么纯朴,那么宁静,那么祥和!一排排青砖灰瓦的古老民宅错落有致地伫立在公路的两侧,升腾著枭枭的炊烟,从那整洁、宽阔的院落里,不时地传出再熟识不过的亲切乡音。
哟,听啊,听啊,快听啊!那时断时续的、幸福的嘻笑、调逗之声,与新三婶和老姑的嗓音是何等的相似啊;那雄鸡咯咯咯的嘶 之声,还有大黄狗的轻吠之音,应该是nainai家才会拥有的啊!
我循声望去,嗨,这不是nainai家么!望著nainai家那隐映在柳树林里的、深灰色的、高耸的屋脊,我兴奋得纵身跃起,正欲狂呼乱喊一番,突然,本能的羞愧感使我嘎然止住了喊叫,我将汽车悄悄地停在nainai家的院外,满含柔情的目光久久地扫视著nainai家的宅院:nainai,nainai,你还生我的气么?nainai,nainai,你还愿意看见我么?
突然,我的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nainai家古朴的宅院,变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写意画,我没有胆量喊出声来,一边默默地呼唤著:nainai,nainai!一边启动汽车,依依不舍地移开nainai家!
啊,生产队,这不是与nainai家仅仅一墙之隔的生产队的大院子么!看啊,破败不堪的大队部;空空荡荡、穿风漏雨的大仓库;东倒西歪、早已没有任何牲畜的牛棚、马圈;乱纷纷的院落里,残破的铁锄、铡刀,随意丢抛,呈现著一幅让我沮丧的衰败之相。
汽车继续往西游移而去,啊,池塘,这不是故乡的小池塘么,这不是给予我无限幸福回忆的小池塘么,望著那清莹的水面,嗅闻著扑 的芳香,孩提时代,光著屁股,晃动著小鸡鸡,一身水淋地与伙伴们嬉玩打闹的场景放电影般地从脑海里浮现而过。
哇,水泊凉亭!汽车绕过微波泛起,凉意爽心的小池塘,紧邻著开阔的水面,三叔那栋未经任何部门批准而随意搭建起来的、简陋不堪的,被乡邻们戏称谓“水泊凉亭”的红砖小平房,依然孤傲地、我行我素地、不可一世地伫立在那片茂密的柳树林的边缘。
我将汽车停滞在三叔逍遥宫般的水泊凉亭前,再也不肯移动一下,我没有勇气跳下汽车,冲进三叔的逍遥宫去,却又心有不甘地就此悄然无声地溜之乎也,我依著车窗,眼里擒著无限伤感的泪珠,长久地凝视著孤零零的水泊凉亭,凝视著,凝视著,凝视著,凝视著!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难挨的分分钞钞,突然,逍遥宫的木板门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一个体态丰盈、腰身壮硕的女人,扎著溅满猪血的脏围裙,扬著肥实的,同样沾满血污的手掌,踏著没膝的绿草,欢快地向我奔跑过来:“小力子,嘿,混小子,小sao蛋子!”
“三——婶——,”我由衷地呼唤一声,滚滚的泪水终于彻彻底底地糊住了双眼,新三婶快步如飞地跑到车前,将我拽出汽车:“这个混小子,到家了,怎么不进屋呐,坐在车里,傻瞅个什么哟,快,跟三婶进屋去,嘻嘻,你三叔正喝酒呐,跟你三叔喝两杯吧!”
“啊,”我怀著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被新三婶热情有加地推进三叔那烟雾迷弥、酒气喷 的逍遥宫里,三叔早已是七分沉醉,三分清醒,见我进来,既威严又慈祥地从热滚滚的土炕上站起身来:“大侄啊,到了三叔的家门,为什么不进三叔的屋啊,还生三叔的气呐?”
“不,不,”我拼命地摇著脑袋,心中暗暗嘀咕道:三叔,我哪敢生你的气哟,我是怕你生我的气哟:“不,不,三叔,我是怕你!”
“嗨,”三叔红头胀脸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孩子小,不懂事,算了吧,别提那些不痛快的事啦,无论怎样,无论到哪天,你都是张家的骨血啊,算了,算了,大侄子,来,咱爷俩干一杯!”
“干!”
一杯热酒下肚,我的心里立刻感觉到空前的温暖和无尽的舒爽,望著三叔笑嘻嘻的面容,我敢肯定,这一杯酒,将彻底了却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一杯酒,将重开我未来的生活。我兴奋地放下酒杯,脱掉皮鞋,纵身跃上土炕,身后的新三婶还是那般的风sao,骂骂咧咧地拍打著我的屁股:“嘻嘻,这混小子,还是那么淘气!总是长不大!”
我意外地回归故乡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四面八方的亲属乡邻闻讯纷纷赶来,三叔凌乱不堪、烟雾缭绕的水泊凉亭顿时喧嚣起来。
nainai来了,她依然是那么爱怜地抚摸著我的面庞,喋喋不休地整理著我的衣 :“咂咂,出这么远的门,却穿得这么薄,著凉可咋办啊!”
二姑来了,她默默地坐到我的身旁,轻柔地抓掐著我的手臂:“这小子,长得更壮实了,瞧这胳膊,比铁还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