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通跪在梅云深脚边儿，死死揪住锦袍脚：“大人！您救救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大人……”温清淮花了眼下的油彩，泪染红痕，像泣了血泪一般。
他扑到梳妆台边儿上，几乎要站不住，昏黄的铜镜里是伶人花掉的浓妆，饶是如此，他也美的不可思议。
也许是因为那人眼中不屈于命运的光吧，当初登仙阙开业时，遇到那种场面，像这样身份低贱的戏子，早就该慌乱求饶了，温清淮却能这么不刚不软地顶上去。
温清淮的嗓音里带着点儿颤，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崩溃的克制，知晓梅云深来时的欣喜此刻都被一盆冷水浇凉，这寒冬天纵使烧着炭火也已久感觉冷的彻骨。
他的声音也在抖。
他不可能救下每一个被压迫的人，可他为什么会想要救下温清淮呢？
“清淮知道自己下贱，不配沾染您的身子，我求求您！您只买我这一晚上好不好？当个泄火的都成！我随您怎么玩！”温清淮哭的梨花带雨，眼尾那儿红胭脂染着红眼尾，带着故意凹出来的媚意，“我没叫人碰过，我还是干净的！今儿班主叫我洗干净了，您等会儿可以直接用！”
他们和娼妓比起来，不过就是早几年晚几年接客的差别，甚至那娼妓还能正大光明卖笑，他们还要端着架子假清高。
梅云深没有竞价，那坤旦落到自己手里也见不得会比落到别人手里好，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他救回来的会是怎样一个木偶。
“你先起来。”梅云深去扶他，他今天来这一遭一定会出手相助，没必要这样。
“那我呢？我今儿好看吗？”
这不是质问，这仅仅只是一个疑问，两次举手之劳，便这般轻而易举地俘获了一个人。
“温老板不必如此……”
那稠袍上的凤凰绣的比得上龙凤褂了，温清淮往他目光所至处看去，拉着他衣袖走到那凤凰袍跟前，抚上厚重的绣面。
唱戏的命贱，从小就要打断骨头才能在戏台子上争那一盏茶的唱口，可台上又何曾风光？扮的是王侯将相，纵是心比天高，也难逃身为下贱。
他还能救，他还有救，他还有自己的思想。
梅云深端详着那张脸，妆面画的极好，像一张美人画。
“这是我今儿登台穿的衣裳，好看吗？”
他乘一艘精致小巧的蓬船上了岛，在那小侍的带领下去了后台。
温清淮整个人哭成泪人，抓着他的手臂，瘫软在他怀里，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靠着梅云深才能堪堪立住。
这是被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压迫到无法思考的人。
今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化妆间，也许这是他们最后得到的礼遇，不必将最难堪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代他自己买，这是让梅云深白嫖吗？梅云深皱了皱眉，走过去扣上那匣子。
“好看。”
梅云深进来，那小侍便带上门悄悄退场。
梅云深掸了掸衣袍：“我来了。”
温清淮侧脸看他，眼中水光潋滟：“您来了……”
“温老板……”梅云深不明白，“不过堪堪两面，怎配得上您重托？”
温清淮突然忍不住了，眼角的水迹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大人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吗？平生能遇一人，在最危厄时救我于苦难，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大人救了我两次！”温清淮半是思甜半是心碎般的痛，记忆是甜的，来路是苦的。
梅云深眼眸深沉，眼睫低垂，长长的鸦羽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扇形浅影。
静默。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样是理所当然。
温清淮便可命儿地唱戏，唱成魁首，让自己有些价值，能逃一年便是一年，最终也逃不过命运，逃不过这必出之局。
会真的这么多吃人的勾当。
“是因为我救你？”所以你以身相托？
话音未落，温清淮又扑通一声跪下了，他听着都担心这膝盖受不受得了。
梅云深披上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
温清淮在上妆，上了全妆，正在描唇。
那坤旦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唱戏，麻木的像提线木偶，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折辱，反倒是比平时唱的更卖力，好提高自己的身价，一颦一笑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媚意。
温清淮抖着手打开妆奁，里面满满一匣子珠宝：“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就当您代我自己买，给您受用，好不好？”
但是温清淮以为这是质问，突然挣开他的怀抱，离开那温暖的怀抱，剩下所到之处皆入骨寒凉。
“那您喜欢吗？”
梅云深摸了摸那领口上的风毛，用的是貂皮：“好看。”
温清淮迈着云步到他身边，身上还没穿戏装，只着雪白中衣，架子上挂着抽金线的凤凰红绸袍，像新嫁娘的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