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结束时,杨医生嘱咐她注意防护,又交代说不急着出稿,出稿前也务必先让他过目。于燕应了,回去后细细捋了时间线,又反复研究官方关于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以及昨天发布的病例数量和“未见明显人传人和医护感染”的措辞,不知怎么,她越琢磨,心头不安愈盛。
SARS、传染、紧急、不明……每一个词都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十余年前,她从报纸、广播和老师的叙述中得知了几千里外的疫情,那些报道或冰冷,或温情,让她第一次领教传染病的威胁,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新闻的价值和文字的力量。而当她考进北京,近距离感受亲历者的创伤,感受这座城市的愈合和反思,她才意识到生命在病痛面前是那样脆弱,而经验也正是在这种脆弱中萌发生长。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避免情绪翻涌带来的影响,然而她的预感虽准,事态变化的速度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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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攸宁自从听于燕提起情况反常的肺炎病人,就一直关注他们诊疗的进展,之后看到汉城卫健委发布的通报,更是多了几层担忧。
事实上,担忧的不只他一个。
父母关心于燕,看到新闻后直接打电话过去,得到回复后又来问他。他的答案是以官方消息为准,实际无比后悔元旦那天退了机票,被于燕一句有工作安排就堵了回来,最后未能成行。
他和她的视频通话时间基本在晚上十点之后,屏幕里的她是冷静的,她会跟他汇报她的工作进度,也会问起部分专业内容:她关心传染病的防治、医院的应急措施,他答完,严肃地问起那边的实际情况,她总是坚定地说没关系。
他不知道她是在撒谎,还是真的没有去到一线。他只知道给公众看的消息一般更谨慎克制,医疗系统的信息传递则更迅速直接。
戴焕中被紧急叫到省城开会时,他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事实证明,各地的应急预案早就启动,汉城的病例样本也被送到多方权威机构进行检测。
身边关注此事的同行越来越多,群里开始整理研究进展:
上周2号,中科院汉城病毒所获得该病毒全基因组序列。
3号,国家疾控中心完成首批标本基因测序。
7号,国家疾控中心分离出首株病毒毒株……
9号,汉城出现首例肺炎死亡病例。
那天,梁浩第一时间把新闻推送分享到群里:“开始了。”
这是个很糟糕的开始。前期研究还在继续,危重症病人却已到生死关头——更糟糕的是,春运也开始了。
一切都被按下了加速键。
从汉城到其他各省市,从国内到国外,黑暗如夜幕般覆盖,即使不断有进展传来,国际社会关注度不断提高,但每个人的头顶都笼罩着Yin霾。
汉城亮起红灯,蒋攸宁牵挂加剧,和于燕的通话时间却在缩短。
她明显感觉疫情在愈演愈烈。
疫情初期,试剂盒还没到位,医院接收患者时会做肺部CT。有了试剂盒,大量的患者和市民排队涌入医院,检测的Yin阳结果划开一条生死线。
很快地,病房一床难求,ICU高负荷运转,重症病人危在旦夕,部分医院暂停收治,各种传闻上下窜飞,恐慌情绪升到高峰。
于燕做好防护,白天有限奔走,晚上则做整理。她的文章发出许久也没有收到杨医生的回复,直到他回了句:“抱歉,我忘了,我被感染了。”
她的心顿时掉到冰窟里。
“我是在接诊时被传染的,怎么可能不是人传人?就是人传人。我胸闷气短好几天,做的核酸都是Yin性的,医院只看结果,没给我安排住院,好了,现在终于检测出阳性了,我找老同学帮忙给我加了床。”杨医生发完,给她补了个耶的表情。
于燕百感交集,和他交流几句,他却聊不了太多。
她匆忙挂断,不敢要更多,病毒击溃一个人,一个家庭,只需一瞬间。
她提心吊胆,撑了两天终于忍不住和蒋攸宁说了实话,蒋攸宁这才知道她几乎全程都在一线,顿时心急如焚:“你能不能回来?”
这下,她不能再说没关系了,可是——“我不知道。”
“于燕。”
“你让我考虑一下。”她说。
情况每天都在变化,相比于增加的工作量,更要命的是恐慌和看不到头。公司里的实习生走得差不多了,记者和编辑人手都不够。李望荣上了一线,也把她拿二把手来用,她要是回去,总部派人过来,交接又是一个难题。
她思量许久:“我不走。风相还需要我。”
“需要你的不止风相一个。”
“可是……”
“听话,什么主编副主编,我们都不要了,”蒋攸宁忍着情绪,像在哄,像在求,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信她的没事,才会留她自己在那,“回来过年,好不好?”
于燕的心揪疼,对着手机半天没出声。半晌,她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