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向湮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即使是穷凶极恶要杀头的犯人,临终前也能吃上顿好的,更何况是养在身边十几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的狗呢?这半个月,单月笙很少来见向湮,但每次来总会带上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映照着山河水花的胶卷,有时候是向湮见都没见过的珍味。向湮嚼着单月笙带回来的甜膏,坐在床边看着单月笙认真地立在相片池边,将一张张相片洗出来晾在绳子上。
他这是让我多看看自己没机会见了的风景呢,向湮心猜。
照片里有的是江边人声鼎沸的渔村,有的是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单月笙不在时,向湮没事儿就喜欢把这些拿出来看看,就好像他和单月笙一起走过了这些地方一样。
对于这种“恩赐”,向湮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得过且过罢了。
“下个月我要去趟秦洲,你想跟我来吗?”单月笙将一张照片夹在绳子上,回头问向湮。屋内太暗,向湮下意识摇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反应,于是讷讷道:“不了,那得下个月呢。”他没点明,但他知道单月笙一定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单月笙果然没再说话,脚步接近床边,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然后是男人相交染濡的低喘。向湮用尽自己的身体去记住身上青年的体温和触感,拥抱他柔顺的背脊,亲吻他温软的嘴唇。
约两小时后,单月笙穿戴整齐,带着衣冠不整的向湮离回了主宅。他并没有久留,在与向湮共枕而眠度过后半夜后,趁着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云雾就匆匆离开了。向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单月笙今日没与他告别。
就是今天了,他想。
早饭是盖了一层炒蛋的白米饭,配上一壶茶能吃上小半个钟头。蒋胜辉拄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闻着味儿就来了,也不客气,坐在沙发上从向湮碗里扒了两口饭:“真香,不过没我媳妇儿做得好吃。”
“吃老子的,你还挑起来了?滚。”向湮没好气地用筷子赶他。
“有点儿教养行吗,筷子给我收好!”蒋胜辉皱眉将筷子挡开,在看到向湮的神情后又改口道,“……算了,你指吧。”
向湮摸了摸脸,低头吃饭。
“哎,老板晚上才回来。下午我出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出去?”蒋胜辉用胳膊肘撞了撞向湮,“那啥,你换身衣服,我让小云穿你的衣服躺这儿,没人认得出的。”
向湮一愣,盯着蒋胜辉见他并不似在开玩笑,苦笑道:“不用了。”
“你别乱担心,我和小云好歹是干部,老板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蒋胜辉被他盯得心虚,耸了耸肩,“好吧!但要罚我俩也不过就是点儿皮rou伤,哪儿犯得上抵命啊!真的这事儿你听我的,老板找不着你的!”他两手抓住向湮的胳膊晃了两下,像是想把这傻儿子摇醒。
然而向湮只是摇头:“不了,我知道你俩担心我。”似乎是觉得自己rou麻,他咧了咧嘴,“但真不用,先生也不至于真要我的命。”
“还编呢,老板有多恨叛……你又不是不知道。”蒋胜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龇牙咧嘴道地忿忿道,“上次那个司机,就是说了几句假话,现在都沉海湾里喂鱼去了!你呢,你想没想过现在不走,自己该怎么办?”
“那也是我该得的。”向湮坚定不移,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右手掐着左手大拇指根部微微用力,“我是先生的东西,该由先生处置。”
蒋胜辉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不再劝阻:“行吧,那今天这趟当我没来过。明儿再见吧。”说完,也不等向湮应声,他便说还有事儿,先一步离开了。
向湮靠在床头,饭也吃不下去了,搁在茶几上慢慢冷掉,变得干巴巴的看着就让人没什么食欲。说来也令他自己惊讶,遇到单月笙前连泥巴都能往嘴里塞的小野狗,现在居然也懂得什么叫食物的色香味了。向湮勾勾嘴角,冲着窗外唤道:“你打算坐到啥时候?”
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先是头顶,接着岳云龙那张死人脸便露了出来。他趴在窗台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本来就知道你是个傻子,没想到能傻到这个地步。”
向湮失笑:“你来就是为了骂我的?”
“不是,但我现在要骂你,傻子。”岳云龙欠于骂人学问,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一句“傻子”。他看着向湮,不一会儿脸都憋红了,气急败坏地一掌劈在窗台上,竟是劈开了一道裂缝。
“这不是我房间,你敲坏了不怕先生不高兴?”向湮单手托腮,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窗台。
“我这是——”岳云龙瞪着他龇牙,又哼声别开视线,“你还笑,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爱笑。”
向湮瞥了眼镜子,发现自己真笑得挺恶心的,赶紧拍拍脸恢复严肃。岳云龙声音低沉:“我还没揍你呢。”
“知道,等你手好了再揍我,现在怕是你打我,自己疼。”向湮好不容易收住的表情又忍不住得意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到时候你打,我绝对不还手。”